闵港的夜被月色照得半明半暗。
白色的纱帘毫无生命力地垂坠，在冷淡的落地窗光影色斑中，小小的手像怕他也会消失，一丝不肯放松地紧攥住他活动中的衣角。
“……哥哥，妈妈怎么了？妈妈为什么不回家？”
他忙碌于打包的身影霎时凝住，在有些凉的地板上坐下来。
“……你还记得么？我们睡前，妈妈曾经讲过故事的。
“妈妈现在穿上羽衣，要回到天上，变回小鸟了。”
“真的吗？”
黑暗里的眸子不怎么相信，忽闪忽闪。
“那，哥哥，我们也会跟着妈妈一起，一起变回小鸟的吧？”
不知怎么回答，幼稚的他只会摇头。
“不会。妈妈说过，小孩子不能变成小鸟。长大了才会。变老了才会。小孩子不会的。”
“……我真想快点长大呀。”
旁边，小小圆圆的脸依偎上来，不满地嘟起嘴，用棕色小熊袜子里稚嫩的脚尖踢蹬着奶白色的地板。
她低着头：
“那，妈妈以后，会飞回来看我们吗？”
他安静地想了一下。
仿佛喧闹着，白色的海鸥群从头顶低低掠过，就在他们上次一起在海边的眼前——
母亲包裹在下巴上的丝巾乍然散开，浅蓝的太阳帽被风扬起。它飘飘摇摇在他们面前跳跃着。
三个人又笑又跑，踩着温暖的沙子和微凉的海浪试图追上它。
最后，浅蓝的帽子掉在金光灿灿的海面上，像一艘漂亮的小船。
他们衣边湿透，气喘吁吁，却笑得很大声。
——紧接着，他迅速擦去眼泪，又摇摇头：
“不会了。妈妈就飞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那，外公外婆，还有那个笑得很奇怪的黑色的叔叔，还会再来看我们吗？”
他想了想，没再说话。
最终，他又无声摇头。
“那以后……”
小小的声音似乎不甘心，一定要纠缠他问个明白。
“我们……我想，”
声音很轻，同样什么都不明白的他却强迫着自己说得很快：
“会有人送我们去一个大房子住。
“有好几次，妈妈带着我一起去跟那些小朋友们一起玩。妈妈还带了礼物。
“在大房子里，有其他很多的小孩子……”
迟迟地，他才害怕地缩成一团，把话难过地说完：
“……现在，我们都一样了。”
吃惊地，小小的她瞪圆黑亮亮的眼睛：
“他们的妈妈，也都变回小鸟了？”
“……嗯。”
“那里，像幼儿园一样吗？”
她不明白：
“幼儿园的话，凡凡不怕的。凡凡不哭，会乖乖睡觉、吃饭、玩玩具，等到回家。”
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对她解释，他吞吐：
“不。不像。那里一点也不像。”
“那……”
小小的圆脸几乎要哭出来。从背后，她的两只胖手突然抱住他，把瘦削的他抱紧起来：
“……我还能……和哥哥在一起吗？”
“……”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摇头，小小的脑袋几乎都要摇晕、摇倦了。眼望着窗外半明半暗的熟悉海岸，想起他听到医院里大人们的议论——
“……那两个孩子不是领养着玩的吗？”
“顾家说都卖掉。孩子嘛，拆开，再送回去——”
空泛地，他无力坐着，只能小声地呢喃：
“……哥哥不知道。”
“不管怎样，我不要和哥哥分开！”
大声的嚎啕紧贴住他的背后，热热的，已经开始大块大块地湿润：
“凡凡不要。不要！”
“好。不要。”
这次，下定决心，他十分坚定地回答。他的手最后熟练地合上母亲的琴盒：
“小凡，你乖，听哥哥的。我们该走了，好不好？”
今夜，夏季的月亮不能更清澈透亮。
双肩还很幼小，在月光无情的照耀与见证下，他执拗又笨拙地背起打包好的书包与琴盒。
颤巍巍地，他一点一点地挪动，弯着腰，吃力痛叫出一声。红色的宝石从他的领口里垂了出来……
终于，他扶着墙站了起来。
伸出没大出多点的手，他牵紧小小软软等待着的另一只手：
“哥哥不会和你分开。一定。”
满脸泪痕里，笨拙怀抱着一只袋子，她依然不满意地嘟着嘴：
“可是，哥哥会比我先变成大人！
“哥哥要答应凡凡：就算哥哥先长成大人，也不可以像妈妈一样，先变回小鸟飞走！”
“……嗯。”
他沉重地回答：
“哥哥不会的。哥哥保证。”
他推开门。稚嫩的背影，一个牵住另一个。
深深浅浅、高高低低、细细小小，在夜色下，他们悄然走远。
互相牵绊着，一直到他们融进夜色……
——“阿飞，照顾好小凡，像个好哥哥的样子。”……
“谁也不会，再变成小鸟了。”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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