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
美嘉无精打采地趴在办公桌上，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那杯早已凉透的奶茶。
吸管被她咬得扁扁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皱巴巴的。
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桌面上，最终定格在那份被墨汁玷污的成绩单上，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唉……这下可怎么办呀……”
就在她对着那片刺目的黑色污迹苦思冥想、几乎要抓狂的时候，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女学生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办公桌前。
女学生脸上带着青春洋溢的灿烂笑容，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声。
“老师。”
美嘉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几乎是本能地将那份成绩单紧紧抓在手里，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
“啊？怎么了吗？”
“我想查一下我专业课的成绩。”
听到又是查成绩的，美嘉心里反而稍稍松了口气。
有了之前“成功”应付陆仁贾的经验，她感觉自己似乎掌握了某种“诀窍”。
美嘉故作镇定地重新坐下，将文件夹拿到身前，用一种刻意模仿来的、轻松随意的语气问道。
“可以啊，你叫什么名字？”
女学生双手搭在台前，礼貌地自我介绍道：“我叫薛声倚，电气工程系的。”
“我看看啊……”
美嘉一边小声重复着，一边装模作样地往后翻着文件夹。
指尖触碰到那被墨水浸透、字迹模糊的纸页，美嘉的心又沉了下去，但还是硬着头皮，凭借刚才那点“经验”，脸上堆起一个“恭喜”的笑容，抬起头，用一种宣布好消息的口吻说道。
“恭喜你，你65分，及格了。”
“65分？！”
薛声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重复道。
“这怎么可能啊？老师。”
说着，她急切地踮起脚尖，身体努力向前倾，试图越过办公桌的阻挡，亲眼确认一下成绩单。
美嘉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心里一阵发慌，下意识地抱着文件夹往后缩了缩，手忙脚乱地“啪”一声合上文件夹，语无伦次地试图安抚。
“诶诶，不会有错的。65，大家都一样。”
“多好多和谐啊。”
薛声倚听了美嘉的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失落和悲伤。
她的眼眶渐渐湿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随时都可能滚落下来。
“你不用感激我感激成这样吧？”
美嘉此时还误以为薛声倚是因为喜极而泣，然而，薛声倚的下一句话却如同一把利剑，刺破了她的幻想。
只见薛声倚带着哭腔和无助：“如果考不到80分，我的出国奖学金就泡汤了，我本来以为，至少能考到90分的，现在怎么办呀……”
说完，薛声倚再也忍不住，用手背用力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哽咽着，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美嘉见状，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愧疚，连忙朝着薛声倚的背影喊道：“欸！同学，别生气呀！要不咱再改一改？”
“或者吃块蛋糕再走啊！亲？”
然而，此时的女学生早就走远，根本没有听到美嘉的呼喊。
美嘉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咬着下唇，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和愧疚。
“唉！这算什么事嘛。”
美嘉懊恼地将手中的文件夹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美嘉的目光落在旁边那盒还没拆封的精致蛋糕上，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开始手忙脚乱地拆开蛋糕礼盒，将里面一个个小蛋糕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在办公桌上一字排开，嘴里还无意识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试图驱散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和负罪感。
就在美嘉刚摆好最后一个蛋糕，拍了拍手，准备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时，一名男学生双眼无神地走了过来。
“老师……”
美嘉看着学生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心领神会，“查分数啊？”
说着，美嘉努力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伸手在面前那排琳琅满目的蛋糕上一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殷勤，试图用食物缓和气氛。
“先吃块蛋糕吧？”
“不用了，我赶时间。”
张三峰的语气异常平静，“我叫张三峰，兽医系的。”
“还有这个系？”
美嘉满脸困惑，紧接着目光又与张三峰那平淡无奇的眼神对视，急忙解释道：“呃……我是说，我们先沟通一下，你的期望是什么呀？”
美嘉旁敲侧击地询问，生怕又遇到刚才的情况。
张三峰的声音里开始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和苦涩。
“老师，我只是来查分数的。”
“我知道，所以你要告诉我你的期望嘛。”
“别逗我了，我真的赶时间。”
美嘉被噎得轻咳一声，仍不依不饶地追问：“那再赶时间，你也得告诉我，你能接受的氛围是多少嘛。”
“除非，你赶的去投胎。”
美嘉这句随口而出的话，却让张三峰惊得张大了嘴巴，原本平静的语调中竟带出了一丝错愕。
“你怎么知道？”
美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都石化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张三峰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崩溃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哀嚎道：“我真的不想活了！”
美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往后一仰，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下意识地挥了挥手，带着点看穿小孩子把戏的不以为意。
“得了吧，那你还查分数。”
张三峰手撑在台上，托着脸颊，头发凌乱，双眼无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我只是找个死得其所的理由罢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我的专业课已经重修五次了，我知道我不是学兽医的料，是我老板非要逼我，这次还不及格，我就要被劝退了。”
“与其让我爸杀了，我还不如自己了断。”
张三峰将心中的苦闷和绝望一股脑地吐了出来，说到最后，声音中竟还夹杂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哀伤。
美嘉看着他这副痛苦的模样，这才意识到张三峰并不是在开玩笑，她急忙伸手打断他，生怕他下一秒就会转身离去，然后做出什么傻事。
“欸！等下，等下！你不能死啊！”
“你……遗书写了没有？”
美嘉的大脑飞速运转，想要找个理由拦住他，情急之下，一个极其无厘头的问题脱口而出。
张三峰的表情明显一愣，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用，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没有啊。”
美嘉双手猛地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开始即兴发挥，一本正经地编造起来。
“我最讨厌那种不写遗书就去自杀的人，你写个遗书你会死啊？”
“……”
“可是已经无所谓了，你告诉我几分，我就从几楼跳下去。”
张三峰摇了摇头，情绪略显激动地催促道，眼神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美嘉眨了眨眼，抬头看向教学楼，缓缓开口：“可是……教学楼最高才十层。”
张三峰苦着脸，双腿屈膝，手肘撑在台上，声音带着哭腔，“我一共就答了十道选择题。”
美嘉冷不丁地、几乎是没过脑子地接了一句。
“那要是就对了一道怎么办？”
话一出口，美嘉就想抽自己嘴巴。
果然，张三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表情怪异，仿佛受到了某种侮辱。
美嘉赶紧干笑两声，试图掩饰尴尬，迅速拿起桌上那份命运多舛的成绩表，装模作样地翻开。
“等下，我现在帮你看看。”
几秒钟后，美嘉猛地抬起头，用一种宣布重大消息的语气说：“那你的愿望落空了，因为教学楼没有这么高的楼层。”
“什……么意思啊？”
张三峰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希冀？
“你得了，83分！”
听到美嘉这话，张三峰脸上的表情又一次变得沮丧，声音中透着淡淡的死感。
“你有必要跟一个生无可恋的人开玩笑吗？”
美嘉急了，合上文件夹，发出“啪”的一声响，指着旁边的电脑，语气无比“真诚”，斩钉截铁地说：“真的！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录入给你看。”
张三峰脸上的表情稍微变得有些认真起来，声音也带着一丝不可置信，“除非你搞错，否则我不可能得这个分数。”
“哎呀！”
美嘉合上文件夹，拍在桌上，“你不要怀疑老师嘛，我怎么会有错呢？要错……也是批改试卷的错了！”
“相信我，这是一个奇迹！”
张三峰看着美嘉那鼓励的眼神，皱起眉头，诉苦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奇迹。我不信。”
“你必须信！相信奇迹的人，本来就跟奇迹一样了不起！”
美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打算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激励张三峰。
“听着，我从来都没有读过大学，小时候，因为成绩不好，我用薯片割过脉，用豆腐撞过头，拿降落伞跳过楼，用面条上过吊！”
美嘉每说一段，张三峰的眼睛就瞪大了一分，眼中满是诧异。
“结果都没有死成，现在，我居然成了一名大学老师？！还掌握无数人的命运，你说，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说完，美嘉用力一拍桌子，紧紧握起拳头，做了一个充满力量感的鼓舞动作，眼神灼灼地看向张三峰。
张三峰嘴唇微张，愣了好一会，才喃喃地抓住了其中一个重点。
“你没上过大学？”
美嘉被他这奇特的注意力呛了一下，轻咳一声，大手一挥，“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你不能轻易放弃！”
张三峰的眼睛微亮，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随后又沮丧地低下头，“可是全世界都已经放弃我了。”
“别以为世界抛弃了你，世界根本就没空搭理你。”
话音刚落，美嘉便对上了张三峰那诧异的目光，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可能有些不合适，于是急忙补救道。
“我的意思是，我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遇见我，就是奇迹。”
说着，美嘉双臂如同挥动翅膀一般，不停地扇动着。
张三峰的脑袋微微后仰，满脸狐疑地再次确认道：“真的？”
“真的！你还有大好的未来，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别因为一个分数就轻易放弃了，否则，你对得起我吗？！”
也许是美嘉那过于夸张却莫名充满感染力的态度，也许是她话语中那份毫无根据却异常坚定的“相信”，张三峰听着听着，冰封的心湖似乎真的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一股陌生的、久违的暖流，混杂着委屈、感动和一丝微弱的希望，猛地涌上心头。
他瘪着嘴，眼眶迅速地红了，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用力地握住了美嘉的手，声音哽咽着，带着颤抖。
“老师……谢谢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用美嘉的手背擦拭着自己控制不住流下的眼泪。
美嘉没有嫌弃地抽回手，反而任由他握着，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点成就感的笑容。
美嘉转而拿起桌上那个看起来最香甜的巧克力蛋糕，递到张三峰面前，声音变得异常轻柔，带着她招牌式的、有点嗲的尾音。
“要不吃个蛋糕，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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