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柔脸颊微红，偷眼看向裴砚之，却发现他目光追随着王爷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砚之！“镇北王妃提高声音，“今晚你必须留在府中。明日一早，我要你一同去灵光寺上香。“
裴砚之收回视线，垂眸：“儿子遵命。“
晚宴上，裴砚之食不知味。他机械地应付着宾客的寒暄，心思却早已飞回了裴府。温如璃今日受了惊吓，不知现在如何了？三皇子那句“不如跟了本王“像毒蛇般缠绕在他心头，让他坐立不安。
“表哥，可是饭菜不合口味？“林月柔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旁，柔声问道。
裴砚之冷淡地摇头：“不，很好。“
林月柔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我亲手炖了鸡汤，一会儿送到表哥房里可好？“
“不必麻烦。“裴砚之站起身，“我有些乏了，先去给父王请安。“
穿过重重院落，裴砚之在书房门前整了整衣冠。未及叩门，里头已传来王爷低沉的声音：“进来。“
书房内烛火幽微，裴战正执笔批阅军报，狼毫在宣纸上划出凌厉的痕迹。见儿子进来，他头也不抬：“跪下。“
裴砚之撩袍跪在青石地上，冰凉触感透过衣料刺入膝盖。
“知道为何罚你？“王爷搁下笔，镇纸压住翻卷的纸页。
“儿子愚钝。“
“愚钝？“裴战突然抓起茶盏砸在裴砚之脚边，瓷片四溅，“三皇子说你在醉月轩调戏齐夫人，这就是你报答齐阁老十年教养之恩的方式？“
一片碎瓷划过裴砚之的手背，血珠渗出来。他盯着那抹殷红：“儿子没有……“
“住口！“王爷猛地拍案，案头那方“师恩如山“的砚台震得发颤，“你可知道三皇子今日在御前说了什么？“他抽出一封密信甩在儿子面前，“说你借奉旨照顾师母之名，行金屋藏娇之实！“
裴砚之瞳孔骤然紧缩，指节泛白的双手将信笺捏出深深褶皱。三皇子那张总是挂着轻佻笑意的面容猝不及防浮现在眼前——在醉月轩雅间，那人俯身在温如璃耳畔说的那句“不如跟了本王“，此刻竟化作毒蛇般在他耳畔嘶嘶作响。
信纸上的朱批刺目如血——“着镇北王严加管束“。那是恩师临终前托付给他照看的师母，是皇上亲口说“齐阁老高风亮节，其妻当受礼遇“的齐夫人。
“儿子与师母清清白白。“他喉结滚动，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是三皇子...“
“砰！“王爷一掌拍在紫檀案几上，茶盏跳起三寸高，“那为何太后也说你夜闯慈宁宫？你可知现在满京城都在传你与齐夫人的风流韵事？“
裴砚之垂首不语，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那片染血的碎瓷深深嵌入掌心。殷红的血珠顺着指节缓缓滑落，在青石地面上洇开朵朵红梅，每一滴都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王爷抬眼望见裴砚之紧绷的下颌线，忽然忆起今日御书房的情形——
太后扶着鎏金护甲款款而入，打断了他与陛下的议事。“砚之若当真中意温家那丫头，便遂了他的愿罢。“
太后凤眸微转，“哀家瞧着如璃那丫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倒是砚之今年都二十有六了，府里连个通房都没有。京中贵女他一个都瞧不上眼，难不成真要他孤独终老？“
陛下闻言失笑，心想母后果然最疼的孙子还是砚之。才二十六岁就忧心他娶不上媳妇，这要是让其他几个年近三十还未娶亲的皇孙听见，怕是要酸掉牙。
他当即附和道：“母后说得极是。若砚之心有所属，朕自然要成人之美。“说话时，余光瞥见案上奏折的朱批还未干透，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太后闻言展颜，眼角细纹舒展开来，像初春解冻的湖面。她扶着嬷嬷的手起身时，腕间翡翠镯子碰出一串清响，连带着鬓边凤钗的流苏都欢快地摇曳起来。
端坐在紫檀木案几旁的王爷眸光微闪，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案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太后从小就最疼爱砚之，每每召见时总爱拉着他的手念叨：“这孩子眉眼最像先帝年轻时的模样。“
前些日子请安时，太后还半真半假地嗔怪：“哀家这把老骨头，也不知何时才能抱上砚之的孩子。“虽说那温氏确实贤良淑德，可毕竟是个寡妇之身，若当真立为世子妃......
茶烟袅袅中，王爷的指尖在案几上顿住，紫檀木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月牙印。他望着窗外纷飞的海棠，忽然想起那日宴席间，砚之望向温氏时，眼底映着琉璃灯的光彩，竟比当年先帝初见江南舞姬时还要灼热几分。
“砚之。“王爷放缓了语气，茶盏中浮沉的茶叶映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那日宴会上，父王就看出你对温氏不一般。“他轻轻吹开茶沫，声音混在氤氲的热气里，“陛下和父王都是开明的人，你若当真中意......“
话到此处恰到好处地停顿，王爷垂眸看着茶汤中自己晃动的倒影。窗外忽起一阵风，卷着海棠花瓣扑进室内，有几片沾在他绣着暗纹的袖口上，红得刺眼。
“大可堂堂正正提出来。“他终是说完后半句，指尖摩挲着杯沿，“陛下金口玉言，定会为你做主，将她赐给你作个贵妾。“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仿佛怕惊醒了什么似的。案几上的海棠花瓣不知何时已被碾碎，汁液渗进木纹，像一道褪色的朱砂批红。
裴砚之眸光微闪，想起王府后院那些争风吃醋的腌臜事，又忆起当初侧妃娘娘终日以泪洗面的模样，当即拱手道：“父王明鉴，儿子如今尚未有成家的打算。“
他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温如璃那样清傲的人，岂能让她沦为妾室？即便要娶，也定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让她做他裴砚之堂堂正正的世子妃。
这个念头惊得他心头剧震，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已想着要三书六礼，十里红妆，让她凤冠霞帔地做他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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