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这是沈白楼来这个世界过得第一个新年，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狼王巢穴里独自守着篝火，惶惶不可终日。
吃完年夜饭，他与陈铁山、郑三通看着院中飘落的鹅毛大雪，颇为感慨。
郑氏与高小芝收拾了碗筷，去了后厨。
高虎与郑宝则蹲在地上，数着刚刚磕头拜年时，收了几个红包，红包里装了多少碎银子。
“白楼，我打算初二就动身去府城，只要你一句话，我郑三通什么都肯干。”
郑三通最终还是选择去府城。
沈白楼大致能明白他的想法，云华县承载了他不堪的过往，换个城市生活也好。
其实更深层次，是郑三通害怕自己没有作用，拖累沈白楼，现在有一条路能够为他体现价值，即使是再苦再累，只要能够为沈白楼创造哪怕一丁点价值，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报答。
“不必走的那么急，高虎平时也没玩伴，让郑宝多陪他玩两天。”
沈白楼看着不远处发出欢声笑语的两个男孩，以此多留了郑三通几日。
“希望剿匪事宜能顺利进行，城外的百姓盼着这一天都不知多久了。”
陈铁山感慨道。
此话触动了郑三通伤心处，又让他想起当初埋葬那些无头尸身的往事，一时间湿了眼眶。
“巡检司与武庙联合，必是万无一失的。”
沈白楼信誓旦旦说罢，抬头望向屋外纷飞的雪景，有些愣神。
寒风搅动鹅毛大雪，犹如犬牙交错，相互碰撞，碎屑纷飞。
几百里外的鹤府。
阎家。
阎开江从乱雪中收回目光，眼中的忧愁一扫而空，增添了一缕浅笑，朝匆匆走来的华服老者道：“父亲何事这般惊慌。”
“老祖宗要见你。”
那老者头发苍白，体态却很圆润，脸上被寒冷浸得煞白。
“走吧，该来的总会来。”
阎开江面色从容，挽着老者朝长廊走去，身后的宴厅传出阎家一众人欢欣鼓舞的劝酒声，只是那些声音渐渐远去，模糊得有些不太真实，直到行至一处屋舍，便只剩下了风雪的哀鸣声。
阎开江看了一眼身旁身体颤栗的父亲，伸手解下肩上的白裘，为老者披上，柔声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阎父仍旧颤栗着，眼角渗出泪来，伸手死死抓住阎开江的手腕。
后者挣脱开对方的手，拍了拍阎父的后背，以示安抚，旋即转身推门而入。
屋中漆黑一片，依稀能闻到燃烧宝药产生的异香。
“来了？”
黑暗中，发出一道苍老得有些腐朽的声音。
阎开江朝声音发出的方向下跪磕头道：“第九代玄长孙阎开江，拜见老祖宗。”
“恩。”
那声音飘忽不定，似又从阎开江身后传出，很快又飘去了别的方位道：“明日便启程吧。”
“明白，此行我会带上所有亲信北上，交出玄甲兵符，希望老祖宗能信守承诺，保留我大房血脉。”
阎开江低头回道。
“你在提醒我？是嫌我老糊涂了？还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那声音忽地暴怒，从四面八方威压而来，直震得整栋屋舍都微微摇颤。
阎开江身体紧绷，只觉背负难以想象的巨力，压得他嘴角沁出血丝。
但是，他突然双眼一凛，身体散发出湛蓝荧光，扛着无边伟力缓缓站了起来，冷笑道：“老家伙，给你脸你就得收着，你要是喜欢玩，我今天可陪你玩个够！舍了大房两千玄甲军不要，也能剥你一层腐皮，叫外人看看你的人模狗样！”
“……”
黑暗中的伟力迅速收敛，沉寂片刻，继而回归正前方，大笑：“哈哈哈哈……不愧是我阎家血脉，老祖没记错，你今年应才有六十五岁，竟然已四品巅峰了。”
阎开江拭去嘴角鲜血，眼角不屑，伸手道：“拿来。”
“何物？”
老祖反问道。
“少他妈装蒜！”
阎开江一脸凶狠，厉声道：“想拿我的人头献给元家，又要我交出兵权送给二房，没点诚意，你让我信你？你有什么值得我信任的地方？”
“……”
那声音再度沉寂。
“不给？那就开战！老家伙，你真当我大房泥捏的？大房没有活路，阎家也不用存在了！”
阎开江如同发怒咆哮的猛虎，身上散发出霸道至极的威压，要不是整栋阁楼都被法相封锁，只怕整个阎府都能听见他暴怒的声音。
“我阎万钧好歹也是阎家第三代老祖，竖子岂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
苍老声也是怒极。
阎开江手心出现一块散发紫光的水晶石，当即就要捏爆。
“慢！”
阎万钧赶忙阻止。
语毕，前方闪现虹光，照映出一道枯槁的身影。
他从口中吐出一口散发虹光的鲜血，吐在脚下一张早已写好的文书之上。
鲜血很快渗入纸张，消失不见。
下一刻，纸张飘飞而来，落入阎开江手中。
阎开江拿了血契，转身欲走，身后却又传出那个苍老的声音：“你也不要怪老祖无情，我们终归是一家人，当初你极力要保下巨鹿王，老祖也曾支持过你，只是眼下证明你确实选错了路，元家耳目遍布府城，若不弃车保帅，元凰帝必不会善罢甘休，眼下炎州败势已定，下一步红蛮之祸便会蔓延燕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保阎家万古长存，每个阎家血脉都应有此觉悟，此去赴死，老祖会记得你，阎家也会永远记得你！”
“呵呵。”
阎开江冷笑一声，双手握住门框，开门之前，笑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元家一门三贤，布局数百年，自以为运筹帷幄，殊不知这块棋盘，亦不止他一人落子。”
“老家伙，等阎家覆灭之日，你定要想起今时今刻，你确实老了，天意不会眷顾你这种庸人，你最终只会如那风中残烛，衰而败之，沦为天下笑柄。”
阎开江说完，推门而出。
门外，等候的阎父小声问道：“如何了？”
“老祖宗为了感怀我为阎家做的贡献，特地留了血契，足以保全你们。”
阎开江合上房门，笑吟吟道。
阎父闻言泪流不止，身体颤抖，发出呜咽声。
阎开江为其紧了紧披风，阎父却悲泣道：“心冷衣如何治？我们大房为阎家殚精竭虑，最终却要被当成弃子，为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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