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信哼着小曲儿，轻快地踩着晨露翻过那道山梁，黄芪坡的炊烟像个调皮的孩子，裹着蜜香，一蹦一跳地漫了上来。坡地里的黄芪秆子顶着淡紫色的花，像一群可爱的小喇叭，正欢快地吹着。根茎被刨出时，土黄色的粗皮就像给它穿了件外衣，断面的“菊花心”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渗出的白浆遇到风，立刻变成了半透明的膜，简直就是埋在土里的玉如意，可爱极了！
十二口铜锅沿着小溪一溜排开，灶膛里的枣木柴烧得噼里啪啦响，火星子像小精灵一样在青石板上蹦跶。黄芪坡一屁股蹲在第七口锅前，粗布围裙上沾满了深褐色的蜜渍，手里的竹刷欢快地往黄芪片上刷着蜜。炼过的蜂蜜在热锅里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芒，裹着切片的药材开心地翻滚着，甜香和着豆腥气交织成一团金色的雾气：“你瞧瞧这生黄芪的断面，” 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片药材对着太阳照，那放射状的纹理简直就是一幅淡褐色的画，“这股燥气得用熟蜜慢慢地裹，一直炙到外皮发亮，才能把豆腥气去得干干净净。”
竹筐里的黄芪片堆得像座小山，刚切好的饮片还带着新鲜的刀痕。黄芪坡舀起炼蜜往药材上浇，蜜液顺着纹路渗进去，原本硬挺的饮片渐渐变软：“每斤黄芪得吃四两蜜，多一钱就腻了药性，少一分便去不掉腥气。” 他抓起一把炙好的黄芪在指间搓，蜜浆在表面凝成层薄衣，“就像前年那场蝗灾，我守着这口锅没走，不是傻，是知道这药关系着产妇的奶水。”
老槐树下的晾架上，生品与炙品摆得分明。下层的生黄芪透着土黄，摸起来扎手；上层蜜炙的泛着棕褐，断面的纤维带着韧性。穿蓝布衫的药工正用秤称药，戥子上的星点精确到分毫：“蜜炙后的黄芪甲苷含量 0.05%，刚好够特级。” 她往账本上记着数，“昨天那锅蜜少了，降到 0.04%，黄芪坡硬是让伙计们返工重炙。”
“这不是较真，是积德。” 黄芪坡往锅里撒了把黄芪，竹刷翻动时发出沙沙的响，“光绪年间有个药铺老板，用糖稀代替蜂蜜，结果吃坏了半村人的肚子。” 他指着溪边的石碑，“你看这‘蜜炙至透’四个字，当年刻碑的老药工，为了炼出好蜜，把自家的蜂箱都搬到了锅边。”
梳麻花辫的姑娘提着蜜罐走来，罐口的红布被风吹得飘起来：“爹，李大叔送来的春蜜，比去年的多出三成波美度。” 她揭开盖子，醇厚的蜜香混着药气漫开来，“他说您为了等这罐蜜，把晾干的黄芪存了整三月。” 黄芪坡接过蜜罐时，指腹摩挲着罐沿的缺口 —— 那是四年前救山洪时被石头砸的。
突然间，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仿佛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震动。这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门口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的手上戴着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显得有些俗气。只见他毫不客气地将一个麻袋重重地摔在地上，麻袋里的东西顿时散落一地。
仔细一看，这些东西竟然是黄芪片！它们在地上翻滚着，散发出一种不自然的油亮光泽。
那汉子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坐在角落里的坡老哥，怒气冲冲地吼道：“坡老哥，你这蜜炙的黄芪片竟然敢卖一百二！我这糖拌的黄芪片才五十，你说，凭啥药铺都要你的货？”
说罢，他顺手抓起一片黄芪片，塞进嘴里咀嚼起来。然而，刚嚼了几下，他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眉头紧紧皱起，显然是被那齁甜的味道给呛到了。
“不都是黄片片吗？”他一边咳嗽着，一边嘟囔道，似乎对坡老哥的高价货感到十分不解。
黄芪坡把竹刷往锅沿一磕，火星溅到汉子的皮鞋上：“你那糖拌的能催奶？” 他捏起片糖拌黄芪，断面的白芯泛着僵硬的光泽，“去年王大嫂用你这货，吃了半月奶水更少，最后还是靠我这蜜炙黄芪才够孩子吃。” 他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药方，“这是民国年间的老方子，上面写着‘蜜炙黄芪需用熟蜜，慢火炒至不粘手’，比你那说明书靠谱。”
溪边的青石桌上，药碾子还在转，蜜炙黄芪的粉末混着蜜香落在纸上。穿长衫的老中医正用放大镜看药：“蜜炙能让黄芪的补气力增三成，糖拌的反倒伤脾胃。” 他往药方上盖了个红章，“就像老话说的，‘炮制得法，药半功倍’。”
太阳逐渐西沉，药农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开始收拾工具准备收工。黄芪坡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包蜜炙黄芪，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乱信的包里。这包黄芪沉甸甸的，还散发着浓郁的蜜香，仿佛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药效和甘甜。
黄芪坡笑着对乱信说：“过了那片林子就是甘草洼，他们在蜜炙甘草的时候总是掌握不好火候。你把这包黄芪带过去，让他们闻一闻真正的蜜香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许能对他们有所帮助。”
乱信感激地接过黄芪坡递来的蜜炙黄芪，感受着它的重量和香气。他知道这是黄芪坡对他的信任和期望，希望他能将这份正宗的蜜香传递给甘草洼的药农们。
就在这时，一旁的姑娘也走过来，她轻轻地将一朵黄芪花塞进了乱信的兜里。这朵干花在乱信的掌心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它的故事。
姑娘微笑着说：“这花泡茶可以补气呢。就像我爹常说的，药要地道，人也要本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种出好药，治好病人。”
乱信看着姑娘，心中涌起一股温暖。他明白姑娘的话不仅是关于这朵黄芪花，更是对他的一种鼓励和教诲。他点点头，将黄芪花小心地收进兜里，决定带着这份心意和使命，前往甘草洼。
乱信艰难地爬坡，每一步都显得有些吃力。他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黄芪坡正站在灶膛前，专注地往里面添柴。灶膛里的火焰熊熊燃烧，舔舐着铜锅的底部。铜锅里的蜜炙黄芪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在暮色中泛着微微的光芒。
溪边的木牌坊上，“黄芪炮制”四个字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醒目。夕阳的余晖将这四个字染成了金红色，与晾架上晾晒的药材交相辉映，仿佛整个场景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山涧里的水静静地流淌着，倒映着这一切。水面如镜，将黄芪坡、铜锅、木牌坊以及晾架上的药材都清晰地映照出来。水中的影像随着水流微微晃动，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而那股浓郁的蜜香，也随着山涧里的水，缓缓地流淌，飘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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