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什么呢！一大早吵吵闹闹的，地里也不去，也不知道给我们送饭。”
一道低沉苍老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来，老太太停下了动作，程乐乐扭头看过去，毫无意外，又看到一个黑瘦的老头。
他皮肤皲裂，满脸皱纹，脊背微微佝偻，那浑浊的眼睛正不满地瞪着院子里的人。
“老三家的，你这一大早的在干什么，不知道地里的人都饿着肚子吗？没有力气怎么干活，要是耽误了农忙，一大家子都等着饿死吧。”
“爹，我，我做好了，这就送过去。”
老头这才看到还坐在地上的程乐乐，不瞒道，“乐丫头，让你送种子，你送到哪里去了？”
突然瞥见老三媳妇正用笊篱在盆子里捞着什么，老头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看到旁边装麦种的袋子湿了一大片，随即怒不可遏道，“怎么回事，种子怎么掉进粥里了？”
程乐乐此时也被那个稍大的小姑娘搀扶起来了，她探头一看，差点没有笑出声，这也算粥？充其量不过就是一盆白开水，掉了一点小米进去罢了，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老太太赶紧添油加醋道，“哎哟，当家的，你看看这一屋子的贱胚子，一点活都干不好，这死丫头，把种子掉进粥里去了，这不，我正收拾他们呢。”
闻言，老头松垮的脸皮止不住颤抖，指着那盆水，怒喊，“你说什么，麦种怎么会掉进粥里。”
那眼神中的凶狠，让人不寒而栗。
老太太也被吓得一个哆嗦，“老头子，不是，不是我，是这贱丫头。”
忽的，老头凶狠的眼神看向程乐乐。
程乐乐毫不意外，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这老头子真的会杀了自己。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宜娘又冲了过来，“爹，乐丫头不是故意的，爹，求你了。”
呃，这个娘，还真好咧。
“爷，种子还能用。”程乐乐努力装出一副怯懦的样子道。
“呸，你胡说八道什么，这种子被热粥泡过，哪里还能活，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要全家跟着饿死。”
“奶，我怎么会这样想呢，”程乐乐摸摸受伤的额头，很好，很疼，疼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我怎么会不想吃饭呢，奶奶你已经罚我三天，每天只吃半个窝窝头了，我饿得没有力气，提不住袋子，这才会掉进去的。爷，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程老头知道平时老太太苛待三房的孩子，只要不触及自己的利益，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眼下，农忙季节，居然还让三房孩子饿肚子，干不了活，老头自然生气。
他铁青着脸，对着程老太劈头盖脸吼道，“不是说了，这几天是农忙，要赶在这几天把地都种上，你这是在做什么。”
程老太被吼，也有点不甘，“他们一家子丫头片子，吃半个窝窝头怎么了，饿不死就好，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天干旱的，半年都没有下过一滴雨，再这么下去，人都要没有活路了，我不看紧点家里的吃食，难不成全家都等死。上半年就收了500斤粟米，600多斤麦子，卖了一大半，才得了十两银子，连仓哥儿和山哥儿的束修都要交不上了。剩下的粮食，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来年，我能怎么办，只能仔细过日子啊。”
转头看到程乐乐居然还在那边摆弄湿哒哒的麦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想使用暴力。
“爷，这种子真的能种。”程老头狐疑上前，程老太赶紧收起棍子。
“爷你看，这袋种子掉进去立马就被我娘捞出来了，虽然掉了一些出来，但是大部分都是好的。而且，这盆大，我娘把粥端出来的时候，也已经散了不少热。”
“乐丫头，不要胡说，这可是大事。”
自己可是农学博士，面对这种小状况，自然有应急的法子。虽然吧，这种子种下去，可能存活率不比之前，但先应付完眼前的局面再说呗。
“乐丫头，这可关系我们整个程家，你有把握？”程老头难得和颜悦色。
“爷，是真的，你过来看，这袋子里的种子没怎么受伤。”
程家穷，收完麦子，留好种以后，就将剩下的麦子大部分都卖了换银子，剩下一点磨成了面。细面送去镇上给念书的小儿子和大孙子了，家里人就只吃粗面，而且也只有逢年过年才能吃上一顿。这家里一年到头，吃的基本都是粟米，而且还不是精加工过的小米，是糙小米，吃下去很拉嗓子。
所以，程家没有多余的麦种，不仅仅是程家，整个程家沟都是这样，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哪里会有多余的麦种出售，这也难怪程老头会那么气急败坏了。
程老头上前查看一番，发现袋子里，上面的麦种的确不是很湿，脸色有所缓和。
程老太撇撇嘴，不再说话。
“行了，赶紧带上吃的，下地干活。”
便宜娘看看受伤的女儿，犹豫道，“爹，乐丫头额头受伤了，能不能让她在家休息一下。”
“休息？什么休息？这么点伤。怎么，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啊，现在家家户户都在抢种，她不死就必须下地。”
程乐乐做出一副虚弱的表情，“好的，奶，我下地，就是我担心等下村里人问起我的伤，我该怎么说，难道说因为没吃饭，所以……”
“行了，乐丫头在家休息，月丫头帮忙下地。”
程乐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月丫头？是眼前这个看上去不到六岁的小丫头吗？
见程乐乐还要说话，程月月拉了拉她的衣袖，“二姐，我可以的，我可以帮忙递麦种。”
程乐乐一阵心酸，但是她也不敢逞强，自己实在是太饿了，腿脚虚浮，要真下地弯腰，指不定就又要晕过去。
再说了，自己还需要理清思绪，刚才头脑中突然出现一长串的信息，她还没来得及消化，万一见了自家人，都不认识，人家会不会怀疑自己。
“是啊，乐乐，你去休息吧，”年长的少女道，“大姐会照顾好月月的。”
便宜娘将粥盆放在一个箩筐，另一个箩筐里，放了一些窝窝头，还有一小碟咸菜，看来这是他们一家的早饭了。
程老太不再理会他们，扭头就回房。
程老头手反背，已经走出了院子。
少女赶紧掏出怀里的窝窝头，递给程乐乐，“乐乐，你回房休息。”
程乐乐接过窝窝头，嘴里的口水快速分泌，她赶紧咽了咽，有点不好意思。少女笑了，“快回去，别被小姑发现了。”
“那你呢？”
“这是大姐昨天跟娘一起省下的，早上热过了，奶不知道，你赶紧吃。”
说完，便拿起那袋子麦种，拉起小姑娘，匆匆跟上妇人的步伐。
程乐乐凭借肌肉记忆回到房间，看着手里的窝窝头，再看看屋顶破了的几个洞，突然想起一首歌：手里啊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小农女的生活是多么痛苦呀，一步一个窝心头……
唉……
靠坐在硬邦邦的土炕上，程乐乐将脑海中关于原主的思绪整理一番，再看向窝窝头的时候，更是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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