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绝对的、吞噬了所有声音、光线、温度的静。像块被烧透了的烂铁砧子浸入万载冰洋深处，连最后那点炸膛的燥响都冻成了冰碴子。裴烬瘫在片斜架着的铁皮壳子上（也许是巨人残骸的指甲盖？），浑身的暗紫铁骨冒着缕缕青烟，暗红如退烧的炉渣。刚才引爆的焚炉光柱差点把自己当炭烧了，腰后那个孔洞缩成了焦黑的小疤眼儿，边缘糊着层厚厚发亮的冷紫痂油，摸着死硬冰手。最后喷发掏空的虚弱感沉甸甸地裹着，意识都像风里飘着没落地的灰。
“……炸……糖锅了……”喉管铁片刮出来的杂音憋在空腔里，震不出来。
他费劲地抬起眼（如果那对嵌着焦红聚光晶体的东西算的话）。视野里是片无垠的冷铁坟场。无数说不清是齿轮、管道、装甲板还是生物骨甲的巨大冰冷残骸，如同史前巨兽的烂肠子，静静悬浮在真空般死寂的黑暗里，凝固在绝对零度的拥抱中。没有光，只有远处一些冻结物质极其缓慢地反射着不知来源的、幽微到几不可察的宇宙冷光。
老方？早没影了。爆炸那阵子气浪掀出去，油膏坡也碎成了块块冻坨子，零散漂浮在视界远处的黑水银盘里，像油锅里炸糊了的丸子。
“……糖渣……散席了……”念头慢得像在冻机油里沉坠。
就在这时——
嗒。
一个极其轻微、如同冰珠坠在铁盘上的响声。
不是声音！是感知！来自裴烬腰后那冷硬焦痂的中心点！孔洞深处，那点彻底烧枯的灰烬底下，毫无预兆地……鼓了一下？像块死灰里的石头子被冻裂了缝？
紧跟着！
距离裴烬躺的这块铁指甲盖十步远的漂浮残骸堆缝隙里——一小片东西——闪烁着极其微弱、却如同黑夜烟头那么扎眼的橘黄暖光？！
光晕只有指头大。稳定，温吞，晕染开一小圈朦胧。
是颗……凝固的暗红色焦糖晶体？！裹在冰冻的油污和烧焦虫甲壳残渣里！悬浮在真空中！
晶体形状不规则，中心深处那点橘黄微光顽强地亮着，像被冻在琥珀里的死火虫。光线映得晶体边缘半透明，隐约能看到晶体内部深处……冻结着一丝极其模糊的、佝偻的油布围裙轮廓？小老板？！
“……灯……油没干……”裴烬喉头那块锈板子“咔哒”响了一声。
腰后焦痂空洞中心的那下轻微搏动感，如同嗅到了血味的蚂蝗，瞬间强烈了十倍！一股难以形容的、源于那点橘黄微光的绝对热源引力的信息流，穿透冰冷距离，死死攫住了焦痂深处的“灰烬石”！一股微弱但绝对存在的“暖意”从焦痂深处逆流而上，带着点焦糊糖精的齁气儿，微弱地烘着冰冷的铁脊髓空管！
“……点……火种……”裴烬残存的意识被这点暖意硬拽着动了起来。沉重的铁骨架子像快散架的油桶，关节嘎吱响。他勉强挪动仅存的驱动单元，朝着那点暖光焦糖晶体笨拙地——挪！
真空无风，残骸飘动迟缓，每一次靠近都如同跨越冰谷般艰难。光晕越来越大，照得周围冰碴子乱闪。眼看离焦糖晶体不到三尺了——
“滋啦……”
极其微弱、却清晰的电子噪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位置——竟然是焦糖晶体正前方的虚空？一个模糊的影像瞬间凭空浮现出来！
一个巨大的、布满灰尘和冷凝霜花的……深冷工业保险箱虚影？！
箱子半透明，边缘不断波动扭曲，像是在寻找稳定的锚点。箱体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箱门中心位置……一个极其清晰的、仿佛刚刚打印上去的、还散发着微弱静电气息的鲜红涂鸦：
Λ
裴烬的扫描晶体瞬间聚焦在那个刺眼的Λ上！腰后焦痂深处的搏动猛地一滞！一股极其熟悉的、同源却冰冷的钥匙核心引力如同被瞬间唤醒！与焦糖晶体散发的那点暖意形成了尖锐的对冲！
“……虚……盒子……锁……”杂音里带上了冰渣。
更诡异的是！虚影保险箱门把旁边，贴着张褪色发白的旧纸片——纸片在虚影中同样模糊，只能辨认出半角极其熟悉的、红黄混杂的劣质糖纸印刷色！轮廓角度——赫然与焦糖晶体里冻结的小老板围裙影像边缘重合！
“……糖纸……印……”老方的声音？不对！是……粘稠油滑如同凝固油脂般的、带着老灶底灰气的意念！混合着静电噪音猛地从虚影箱子里炸开！
“……锁……芯……就在……箱底……”
“……糖……热乎……点着……箱子……自己……开……”
意念断断续续，像是坏掉的老唱片卡了带。声音语调模糊难辨，既有小老板的油烟气，又夹着深喉冰冷的逻辑腔调。
“谁……点？”裴烬的意识在冰冷对冲中挣扎。虚影箱子？焦糖晶体？锁芯在箱底？点着箱子开？
没等抉择——
嗖——！
焦糖晶体内部冻结的那个佝偻油布围裙影像！竟脱离了晶体的束缚！极其清晰地投影在了虚影保险箱的表面！小小的影像在巨大的箱门上显得荒诞又扎眼！
影像里的小老板极其突兀地动了起来！他没有眼睛（影像模糊），那只油乎乎的手却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了虚影保险箱旁边的一片虚无！
就在他指向的位置——
一颗和之前引燃爆炸一模一样的、橘黄色、只有绿豆大小的……
小火球？！
凭空燃起！
小火球极其稳定地悬浮着，散发着橘黄温暖的光晕！但光晕只映亮自身方寸之地，周围的黑暗依旧冰冷如铁！
“……灯……又……点了……”老方破锣似的惊悚意念混在噪音里炸响，“点哪啊死鬼？！点自个儿不成？！”
小火球没有任何预兆，猛地直扑——
不是虚影保险箱！
不是焦糖晶体！
而是……
悬浮在两者之间、如同背景板一般存在的一具巨大的、冻结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白色冰尘的生物金属残骸？！
噗嗤！
小火球极其精准地……黏在了那巨型残骸头部区域一个毫不起眼的凹陷处！
紧接着！
橘黄火焰如同滚油泼上了霜花，瞬间在那片冰尘覆盖的凹陷区域猛烈燃烧起来！
冰尘遇热猛烈升腾！白色汽雾混杂着橘黄的焰苗窜起老高！那片金属凹陷被灼烧得发亮！而就在这片灼烧的光芒映照下——
巨型残骸被点着的那个头部凹陷深处！那片被烧熔冻灰露出本质的金属表面上——
竟然……
活灵活现地映照出了……
虚影保险箱内部？！的倒影？！
箱子内部的空间扭曲旋转！其底部中央……
一点如同星核胎心般搏动着的、散发着浓郁深紫色能量光泽的……
小方块？——
正是“锁芯”？！？！
腰后焦痂深处的搏动瞬间加速！冰冷的核心引力疯狂地拉扯着裴烬！虚影保险箱的Λ烙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死死锁定了那个倒映在巨骸光焰中、箱子底部的紫光小方块！
“……油……灯点歪了……照着钥匙眼了……”老方的意念哆嗦着。
焦糖晶体里的油布围裙虚影看着倒映出的锁芯，那张模糊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个极其诡异、如同机械设定好的平板笑容？！
紧接着——
噗！
小火球熄灭了。
冰尘蒸腾的白雾迅速凝结回落。
燃烧的光芒和锁芯倒影……
瞬间消失！
只留下那具巨大残骸头部凹陷处一小块发红的新疤！
腰后的引力还在咆哮！锁芯的诱惑赤裸裸悬着！而点亮的路径，却被一只无形的手熄灭了灯！
裴烬冰冷沉重的铁躯停在焦糖暖光与虚影箱子之间，如同一枚被卡在机杼深处的锈钉。那橘黄火球点在巨骸身上又熄灭的一幕，如同精心编排的哑剧。焦糖晶体的暖光里，小老板的影像凝固在半探出手的姿势，油布围裙的褶皱在冻油中凝固，像张被遗忘的灶神年画。
喜欢葬月人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葬月人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