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见过李莲花的过去。
知他在喧嚣江湖上书写过惊心动魄的传奇。
也知他在平凡渔村里度过三年难言的孤寂。
天地之大，众生之小，似乎都映照在他那双柔和得近乎冷漠的眼睛里，世事变迁，悲欢离合，于他已是寻常风景。
许多许多的东西，他都放下了、看淡了，可偏偏是这脚边初生的嫩芽，偏偏是那石缝里受伤的雀鸟，却能留住他似雾似雪的目光。
因一声悲鸣而驻足，为一丝嫩绿而欢喜。
莫名的，她想起一句话：“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李莲花忽而转眸看来。
颜青离下意识侧身，将身形掩于墙后。
不是，她为什么要躲？
这是她的地盘。
要躲也该是李莲花躲！
想到这儿，颜青离光明正大地站在窗口，抱着胳膊，冲他扬了扬下巴，朝他投去一道冷飕飕的目光，似乎在说：看什么看？
李莲花明显有些错愕，微微歪了歪头，几缕发丝垂在额前，静静看着她，眼里却不自觉漾开柔柔的笑意，像投石入湖泛起的一圈圈涟漪。
瞧见他起身似乎要过来，颜青离面无表情，须臾间不爽地“啪——！！”合上了窗户。
纵然她合上了窗户，可窗户在与不在、开与不开对颜青离来说并无区别。
她仍旧能清晰地看到对面的李莲花，他呆呆地看着她紧闭的窗户半晌，复又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认真细致地给那些小花浇水。
他做这些事时，总有一种过分认真的宁静。
仿佛天底下最最重要的事，莫过于给花浇浇水松松土，浇水声哗哗的，不紧不慢，和着谷内偶尔一声鸟鸣，便是这冷寂山脚下唯一的声响。
像是无处不在的、细水长流的安宁。
颜青离半天没挪动脚步，静静站在窗边，看他种花。
过了少顷，狐狸精带着江敛回来了。
见李莲花在干活，江敛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就说要帮忙，李莲花神情略显无奈，摆手拒绝，然后他的拒绝也被江敛拒绝了。
于是，江敛帮李莲花给花草浇水，而李莲花去厨房做饭。
至于狐狸精，它在院子里打滚撒欢。
颜青离眉梢微动，他倒是招人喜欢。
李莲花小院的厨房是建在院子里，四面漏风，唯有顶上有片瓦遮头，四周摆放着木箱，木箱里种了些青菜，就是瞧那木箱也上了年纪。
李莲花从木箱里摘了几颗青菜，一片一片，洗得很仔细。
他眉眼垂落时，根根睫毛都分明卷翘，鼻梁高挺且直，线条流畅，前额的碎发随着洗菜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说：“吃饭了。”
颜青离蓦然回过神来，只见桌上已经放了一盘糖醋小排、一盘炒青菜、一盘奇奇怪怪的金黄色羹状物，以及两碗阳春面，面上有绿油油的青菜和荷包蛋，面滑油亮。
香得好像隔着窗户，她都闻到了。
“好吃好吃，李莲花你做的面真好吃，比膳堂那些人做的好吃多了。”江敛抱着面碗不抬头吃了半碗。
狐狸精也是埋头干饭，两人模样几乎是一模一样。
李莲花眉眼弯弯，夹起一筷子面，慢条斯理地吃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唇瓣被热气熏得红艳艳的。
颜青离不自知地吞咽了下口水，真有那么好吃吗？
正在这时，江敛问，那盘金黄色羹状物是什么，李莲花说那是豆腐，味道不错，然而他自己却一口没碰。
江敛出于对李莲花厨艺的肯定，十分放心地舀起一大勺豆腐吃了起来。
随即呛咳出声，脸色顿时乍青乍白。
李莲花莹白侧脸上的乌黑眉眼微微挑起，唇角不由弯了起来，那神态年轻而狡黠，仿佛很有趣似地观察完他的反应。
颜青离啧了一声：“果然平日都是演的，心眼儿真坏。”
李莲花余光偷瞄了眼那窗户，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
-*-
“噼啪——！！”
油灯爆了朵灯花。
颜青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猛地坐起身。
可恶。
她好想吃饭。
颜青离抬手在空中写下几个字，反手一挥。
那几个字飘飘然落在霍云起的房间里，他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揉了揉眼，看着空中浮现的那行字，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颜主想吃面？
他记得，颜主辟谷，从不食菜肴的啊。
霍云起虽想不通为什么，但还是迅速起身去膳堂做面，隔壁的宴无忧一堆人在喝酒，见他步伐匆匆，笑问：“云起，怎么了？”
霍云起瞥她一眼，道：“颜主想吃面。”
宴无忧瞬移到他旁边，醋意大发：“颜主为什么不让我给她做饭！”
“可能是嫌太晚，怕你们都休息了。”霍云起边走边说着，还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反正我是真休息了。”
“……”宴无忧道，“我帮你吧。”
霍云起摆手拒绝：“没事，颜主就想吃碗面而已。”
宴无忧道：“行，那我回去休息了。”
霍云起看着膳堂里密密麻麻的灵植灵兽肉，转悠了两圈。
……什么面？
就想吃面？
他用快刀噔噔噔地切着一片一片的灵兽肉，灵植在一旁炖煮，很快就认认真真地做好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送至颜青离的房门口。
颜青离接过，霍云起便退下了。
颜青离看着这食材丰富的一碗面，好半晌才尝了一口，面条劲道，汤底醇厚，是好吃的，但是她又觉得缺了些什么。
她吃了两口，吃不下去了。
忍不住抬手又传信给霍云起，刚走到门口的霍云起挠了挠脑袋，满头问号。
想吃清汤面，青菜和荷包蛋就行？
他的脚步又调转了个方向，回到膳堂，做好清汤面给颜青离。
颜青离尝了口，还是不满意。
霍云起：“……”
宴无忧看着抓耳挠腮的霍云起，问道：“怎么了？不就是一碗面吗？”
霍云起道：“颜主不喜欢，说味道不对。”
宴无忧轻啧一声：“你不会给汤里加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了吧？”
“我哪儿敢啊。”霍云起皱成苦瓜脸，“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做过一碗清汤寡水的面。”
宴无忧撸起袖子帮他：“我来做，什么样的面。”
霍云起退开，道：“就清汤面，加青菜和荷包蛋就行。”
思索片刻，宴无忧自言自语：“颜主想吃的是不是阳春面？”也没等霍云起答话，她便自顾自地做了起来。
很快，一碗阳春面送到颜青离房里。
颜青离见到宴无忧愣了下：“没睡？”
“没呢，我在跟谷里人在喝酒。”宴无忧冲她眨眨眼，“霍云起厨艺没我好，颜主以后想吃，给我传信便是。”
霍云起捧着面，不满道：“喂喂喂，我还在这儿呢。”
颜青离点点头，见两人等她对面的评价，她索性没再进屋，就着他们捧面的姿势尝了口，两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颜青离皱了皱眉：“好吃。”
见她这模样，好吃却仍旧不太满意，宴无忧福至心灵：“颜主，你突然想吃面，是不是看到谁家吃面了，或者想吃谁做的面了？”
颜青离抬眸，把筷子往餐盘上一放，皮笑肉不笑地说：“没有，就是纯粹想折腾你们。”
说完，留下一句“我不吃了”转身回房。
“啪——！！”
房门在两人面前重重合上。
“……”霍云起幽幽看向宴无忧。
宴无忧耸耸肩，无声地说了个口型：“看来，我猜对了。”
霍云起敲了两下门，犹豫了一下：“颜主，要不你先凑合着吃两口，你想吃的面，我们去把人给你抓来给你做。”
“滚！”
颜青离冷飕飕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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