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踏碎薄冰的脆响在死寂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苍雪一袭素白衣袍，领着众人穿行在桃浪城的废墟间。每走一步，靴底都会带起细碎的冰晶——那不是雪，是凝结在青石板路上的血冰。
街道两侧的尸骸保持着各种扭曲的姿势，有个孩童蜷缩在母亲怀里，两人发梢都缀满晶莹的霜花。酒肆的幌子冻成了冰板，在风中发出空洞的碰撞声。
绯湖死了。
曾经荡漾的碧波化作一面巨大的冰镜，那些娇艳的桃花瓣被封在冰层里，像被钉在琥珀中的蝴蝶。
画舫永远停在了最后一刻——
倾斜的酒杯冻在桌沿，琥珀色的酒液凝成冰柱；翡翠盏里的鱼脍保持着刚上桌时的摆盘，只是覆上了一层白霜。
“这寒意……”温夜呵出的白气瞬间结霜，“不该是桃浪的天气。”
确实不该。
这座城市向来以三月天闻名，绯湖上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翘角，都是为了赏花所精心建造的。如今那些精巧的木质回廊正在严寒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不时有檐角带着冰凌轰然坠落。
桃浪城中受破坏相对比较轻的是药坊。
之前桃浪城里虽乱，但大家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大户人家，还有粮铺米店等，断然还想不到医馆和药坊里也囤着粮草。加上暗桩和寒山护卫的人本来就善于隐匿，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关注到那里去，因此药坊反而得以保留下来。
转过长街，这家药坊的青砖墙奇迹般地屹立着。门楣上“杏林春满“的匾额结满冰棱，反倒成了最好的掩护。推门进去，暖意混着药香扑面而来。
药坊里添了火盆，天璇和诗尾正带人分头忙碌着，要将能护送的粮草运到地下。
诗尾从药柜后转出，手里捧着账册，“麻黄、桂枝这些驱寒药材都收在地窖了。”她掀开暗门，下面传来沉闷的搬运声。寒山的暗桩们正在将一袋袋粮食通过密道运往地下网络，就像他们曾经在幕岁城染坊做的那样。
院长大人要回寒山，这些物资也要跟着北上。
诗尾的手指在账册上快速滑动，一边对天璇说道：“我们排查下来，桃浪十七处地下制药坊，倒是有八、九处还完好。”她叹息一声，“在官药局旁边的是我们最大的制药厂，当初建在官府旁，本以为更安全，哪知被流寇引爆了火药，一把火烧没了……唉！”
“可以再建一处。”天璇一边搬动着药箱一边说道，“悲鸣寺石像下的地宫幽暗，又有暖流，更适合绕指柔生长。正好也可以安置一些难民。”
诗尾闻言点头道：“不错。慈航大师和悲鸣寺的僧人都留守桃浪，也许可以一起帮忙。”
天璇身上旧伤虽在苍雪的治疗下渐渐好转，此刻却也未曾痊愈，几番劳顿下来有些体力不支，正要停下来歇息片刻，外面突然传来木栅栏断裂的脆响。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像一群饿狼扑食般由远及近。火光突然大盛，透过窗棂将整个药坊照得忽明忽暗。
只听有人粗声道：“这药坊仓库里都是米面，兄弟们！今日我们拿多少算多少，早日带去寒山密道是正经！”
药坊里正在搬运的众人互相对看一眼：“这个时候了，怎么城中还有流寇？”此时想要躲藏已经来不及。
外面话音刚落，十几个黑影已经撞开大门，最前面的汉子举着火把，照亮了他脸上结痂的冻疮。火光里能看到更多人影在院墙外晃动，少说也有五六百人。
这一声仿佛号令一般，立刻就有无数人沉声应道：“快动手！”说罢就有一群人抢上来，天璇定睛一看，只见里面有教徒打扮，也有普通人打扮，也不蒙脸，就抢了上来。
秦川的寒山卫瞬间结成剑阵，青锋出鞘的铮鸣连成一片。冲进来的流民被这阵势惊得后退半步，最前面的人举着的菜刀在火光下直打颤。
“这里是寒山药坊，你们是要做什么？！”天璇缓步上前，火把的光猎猎映在天璇的脸上，他眉宇间的冰霜显得更加肃冷。他每走一步，对面人群就不自觉后退半步。
当那张如霜似雪的面容完全显露在火光中时，流民里突然有人倒吸冷气：“他是……是寒山的上一任天璇院长！”
有人提高了声调对身旁人道：“永夜当下，如今官府不管这些纠纷，他也管不了我们，这些东西谁抢到了就是谁的，上！”
身后的人仿佛得到了鼓励，手里拿着棍棒大喝一声便一拥而上，而寒山护卫也不示弱，只听叮叮咚咚兵器响成一片。
此时温夜并不在，天璇和诗尾都抽出兵器来和众人对敌。金属碰撞的铮鸣声中，天璇的双剑划出两道银虹，冲在最前的三名暴徒应声倒地。鲜血溅地。
进来的流寇见情况不妙，正打算抽手逃走，却见到天璇退了几步，背靠着墙壁才停下来，胸口不住地起伏。
为首的暴徒见他唇色苍白，面色虚弱，心下顿时明白他有旧伤在身，眼睛一亮，手中的铜棍在火光中划出暗红的弧线：“他受伤了！快趁现在！”众人一听，立刻挺着棍棒往天璇那边围了过去。
天璇只觉得胸口滞闷，体内的气息紊乱不已，这是之前毒素还在体内乱窜的表征。想说什么，嘴角边却有鲜血溢出来。
就在此时，数十根棍棒同时朝天璇逼来，寒山护卫被其他暴徒缠住，眼看那铜棍就要砸中天璇左肩——
“铮！”
一道金光破空而来，精准地击在铜棍上。火花迸溅间，暴徒惨叫一声，铜棍“咣当”砸在地上。那金光去势不减，“笃”的一声深深没入砖墙，竟将坚硬的红砖劈开一道裂缝，石灰粉簌簌落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众人顺着光影望去，只见那飞来的暗器竟然插入了墙壁，只剩下半截在外面。而那药坊的墙并不是木质的，而是用红砖砌成，外面又刷了石灰白粉，断然不是随便什么利器就可以这样插进去的。
众人再定睛一瞧，只见插在墙上的是一柄通体鎏金的匕首，刀柄上“照雪刀”三个字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刀身没入墙体足有三寸，尾端还在微微颤动。
“都给我住手！我看谁敢动寒山的人？”
清越的女声自外面传来。语气冰冷比天璇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靴底踏碎冰碴的声响由远及近，整齐得令人心惊。在这混乱的桃浪城，竟还有如此纪律严明的队伍？为首的暴徒猛地扭头看向窗外，只见外面火把如星河般绵延，将药坊围得水泄不通。铁甲反射着冷光，每一张面孔都肃穆如石刻。
不对……现在桃浪城中怎么还有官府的人？
为首的人吞了一口唾沫，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在这里装神弄鬼？！”
却听到外面一个女声传来：“寒山苍雪在此。”
一刹间，白影如月华泻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道素白身影已立在厅中。
众人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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