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婴的身影消失在北去的官道上，李明衍一行人也重新启程，继续向云梦泽进发。阳光渐渐西斜，远山如黛，近水如练，楚地的风光在这个季节显得格外秀美。
队伍中的气氛颇为轻松。刚才安排夏侯婴的事情让李明衍心情不错，虽然那个瞳孔收缩的瞬间让他内心掀起巨浪，但表面上他依然保持着平静。墨家和仙家的弟子们也因为有了明确的分工而士气高涨，大家都觉得这次云梦泽之行必定会有重大收获。
\"门主，\"子彻策马跟在李明衍车驾旁边，\"刚才那个叫夏侯婴的少年，确实是个人才。不过属下有些好奇，您为何对那个叫刘季的人如此看重？以咱们现在的势力，要想在乱世中立足，是不是应该更多关注那些王公贵族？\"
李明衍撩开车帘，看了看子彻年轻的面孔，淡淡一笑：\"子彻，你觉得这天下的大势将如何发展？\"
\"自然是如先师所预料，秦国一统天下了。\"子彻毫不犹豫地回答，\"六国衰弱，唯有秦国兵强马壮，这是显而易见的。\"
\"那你觉得秦国一统之后，又会如何？\"
子彻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属下不敢妄言。\"
李明衍点点头：\"正因为你们看不到更远的未来，所以才需要我来布局。记住，真正能改变历史的，往往不是那些显赫一时的王公贵族，而是那些看似平凡的人。\"
正说话间，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声。只见官道旁边，几个墨家弟子围着什么在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李明衍问道。
一个弟子快步跑来汇报：\"回矩子，路边有个少年昏倒了，看起来像是饿的。\"
李明衍皱了皱眉，这种事在乱世中并不罕见，但既然遇到了，按照他的理念，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把人抬过来看看。\"
不多时，两个墨家弟子抬着一个少年走到车前。这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年纪，身材瘦削，面色蜡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他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麻衣，补丁摞补丁，脚上的草鞋更是破了好几个洞。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面容。虽然因为饥饿而显得憔悴，但五官轮廓分明，尤其是一双眼睛，即使在昏迷中也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但能看出原本应该是浓密的黑发。
\"给他喂点水。\"李明衍吩咐道。
墨家弟子小心翼翼地给少年喂了几口水，又喂了些干粮。过了片刻，少年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到这么多人围着自己，顿时露出惊恐的神色，挣扎着要起身。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李明衍温和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昏倒在这里？\"
少年看了看李明衍，又看了看周围的人，似乎在判断这些人的身份。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显然脑子转得很快。
\"多谢诸位恩公救命之恩！\"少年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哽咽，\"小人叫阿布，家中遭了水患，父母双亡，自己一路逃荒至此，已经三日没有进食了。若非诸位恩公相救，小人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说着，他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额头都磕出了血印。
李明衍仔细观察着这个少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他的话说得很可怜，但眼神中却透着狡黠。
不过李明衍也没有多想，毕竟在这乱世中，谁没有一些保命的小心思呢？
\"起来吧，既然遇到了，就是有缘。\"李明衍示意少年起身，\"你若无处可去，不如跟着我们一起走，到了前面的城镇，再给你些盘缠。\"
\"恩公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少年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小人愿意给诸位恩公当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
就这样，这个自称阿布的少年加入了李明衍的队伍。他表现得极其谦恭，抢着做各种杂活，给马匹添草料，帮忙搭帐篷，生火做饭，忙前忙后，显得非常勤快。
墨家的弟子们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觉得这孩子虽然出身贫苦，但懂得感恩，而且手脚麻利，干活很有章法。
但是韩谈对这个少年始终保持着警惕。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武者，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年不简单。
\"先生，\"韩谈私下里对李明衍说道，\"这个少年有些古怪。他虽然表现得很谦恭，但我总觉得他的眼神不对。\"
\"哦？怎么不对？\"李明衍问道。
\"真正绝望的人，眼神是空洞的。真正感恩的人，眼神是纯净的。\"韩谈皱着眉头说道，\"但这个少年的眼神，总是在观察，在算计什么。\"
李明衍点点头，他其实也有类似的感觉，但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多加小心就是了。\"李明衍说道，\"你晚上多留意一些。\"
第一天夜里，一切平静。少年阿布表现得很老实，早早就睡了，还主动要求睡在离大家最远的地方，说是不想打扰诸位恩公休息。
第二天白天，他依然表现得很好，甚至还为队伍找到了一处清澈的山泉，让大家能够补充淡水。
但是到了第三天夜里，情况发生了变化。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只有几个负责守夜的墨家弟子还在值班。
忽然，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传来。
韩谈瞬间睁开了眼睛。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武者，他对这种声音极其敏感——那是兵器出鞘的声音。
他悄悄从地上爬起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向李明衍的帐篷摸去，手中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那个黑影正是白天还在感恩戴德的少年阿布！
韩谈毫不犹豫地行动了。他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少年身后，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夺下了他手中的匕首。
\"唔唔唔——\"少年挣扎着想要呼喊，但韩谈的手劲很大，他根本发不出声音。
\"别动！\"韩谈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再动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这时，帐篷里传来李明衍的声音：\"韩谈，发生什么事了？\"
显然，虽然韩谈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还是惊动了李明衍。
\"矩子，抓到一个刺客。\"韩谈说道。
很快，营地里的人都被惊醒了。大家点起火把，看清了被抓的人正是白天还在干活的阿布，顿时哗然。
李明衍从帐篷里走出来，看着被韩谈制住的少年，脸色平静：\"说说吧，你想干什么？\"
少年阿布被抓了个现行，知道再装也没用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没什么，就是想趁你们睡着的时候，挟持你们首领，抢一匹马，拿点财物走人。\"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一个墨家弟子气愤地说道，\"我们救了你的命，你竟然恩将仇报！\"
\"恩？\"少年冷笑一声，\"什么恩？你们不过是一时心软，顺手做点好事而已。我又没有求你们救我。\"
众人听得更加愤怒。纷纷要求严惩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这种人留着也是祸害！\"
\"送官府去，让他尝尝牢狱之苦！\"
面对众人的愤怒，少年阿布丝毫不惧，反而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你们有这个胆子吗？\"
他环视众人，继续说道：\"你们杀了我也就罢了，大不了一死。但如果你们送我去官府，我告诉你们，如果我再出来，一定会找你们报仇！我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样子，记住你们的名字，然后一个一个地找上门去！\"
这番话说得极其阴毒，在场的人都被他的狠辣震惊了。
李明衍看着这个少年，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孩子不过十六七岁，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李明衍问道，\"我们救了你，给你吃的，给你住的，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少年阿布看了李明衍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我为什么要感恩？这个世道，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你们虽然救了我，但说到底，你们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心软而已。如果我不动手，等到了下一个城镇，你们给我几个铜钱就把我打发了，我还是要继续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与其那样，不如我自己动手，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可是这样做，有违人伦天道！\"李明衍试图劝说他，\"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
\"人伦天道？\"少年阿布哈哈大笑起来，\"我不懂什么人伦天道！我只知道这个乱世，只有快意恩仇的人才能出头，只有狠辣的人才能活下去！那些讲规则听号令的人，不过是蝼蚁，最后都死得很惨！\"
他的笑声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李明衍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放了你。人的路是自己走的，好自为之。\"
\"门主！\"子彻急忙阻止，\"不能放他走！这种人留着就是祸害！\"
其他墨家弟子也纷纷劝阻，认为不应该轻易放过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但李明衍摆摆手：\"我意已决。\"
他走到少年面前，亲自为他松绑：\"我有我的行为准则，不会滥杀无辜，尤其不会杀害一个少年。至于你刚才的威胁，我也不怕。\"
少年阿布揉了揉被绳子勒红的手腕，看了李明衍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显然他没有想到李明衍真的会放了他。
\"你不怕我报仇？\"他问道。
\"不怕。\"李明衍平静地回答，\"我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少年阿布又看了李明衍一眼，忽然纵身一跃，夺了一匹马就要逃跑。
\"站住！\"几个墨家弟子想要阻拦，但被李明衍阻止了。
\"让他走。\"
就这样，少年阿布骑着马消失在夜色中。
营地里重新安静下来，但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刚才的经历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撼，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竟然能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第二天，队伍继续前行。但昨晚的事情依然在大家心中留下了阴影。
\"先生，您对那个孩子太宽容了。\"邓起忍不住说道，\"这种人早晚是个祸害。\"
子彻也附和道：\"是啊，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就应该就地正法！现在放了他，说不定他还会去害别人。\"
李明衍理解众人的愤怒，但他有自己的考虑：\"一方面，我的行为准则就是不滥杀，尤其不会杀害少年。另一方面，我也不愿意惊动官府，暴露我们的行踪。\"
\"可是这样放了他，实在是...\"邓起还想再说什么。
\"而且，\"李明衍继续说道，\"即使送到官府，以那个少年强词夺理、诡计多端的性格，恐怕官府也只能和稀泥，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韩谈点点头：\"先生说得对。楚国的法度本就不严，这种事情在官府那里，最多就是打几板子了事。\"
邓起愤愤不平：\"这就是楚国法度松弛的弊端！如果是在秦国，这样的少年被抓住，至少要受刑，说不定还要在脸上刺字！\"
\"楚国民风本就彪悍，\"韩谈分析道，\"法度不严，所以游侠和快意恩仇的人特别多。那个少年的想法，在楚地并不罕见。\"
李明衍听着众人的议论，忽然想起了刚才安排的夏侯婴。同样是十几岁的少年，一个忠诚善良，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完成一个任务；另一个却阴险狡诈，为了一点利益就恩将仇报。
这就是人性的复杂之处吧。
\"人都在世间成长，\"李明衍感慨地说道，\"有的人越走越光明，有的人越走越黑暗。甚至有些人，就算受了刑罚，被脸上刺字，后面还有可能当王。\"
\"当王？\"子彻不解地问道，\"脸上被刺字的人怎么可能当王？\"
李明衍刚想解释，忽然听到山坡上传来一阵大笑声。
\"哈哈哈哈——\"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山坡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晚逃走的那个少年阿布！原来他还在跟踪着众人，他是真的有心下手！
他骑着那匹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明衍一行人，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李先生果然宽仁！\"他朗声说道，\"既然先生如此大度，那我也就不再打扰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高亢起来：\"不过先生刚才那句话说得好，借先生吉言，将来我英布，未必没有先受刑罚后当王的命！\"
英布！
李明衍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又是一震。
英布，就是他提起的那位年轻时因为犯罪被处以黥刑，但后来却成为了项羽手下的重要将领，再后来又投靠了刘邦的乱世淮南王。
英布在山坡上又大笑了几声，然后策马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远山之中。
\"这个世道，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子彻感慨地说道。
\"是啊，\"邓起也叹了口气。
李明衍看着远去的英布，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历史就是这样，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物，每个人都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在这个乱世中寻找生存之道。
而且，这个英布，夏侯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夏侯婴代表了忠诚、善良、坚韧的品质，就像一只忠实的幼犬，会用一生的时间去守护主人。
而英布则代表了狡诈、野心、无情的品质，就像一只凶狠的幼狼，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两个少年，两种命运，两种选择。
天下之人性的复杂，让人慨叹不已。但也正是这种复杂性，才构成了这世间的丰富多彩。
马车继续在官道上前行，向着云梦泽的方向慢慢驶去。
喜欢川流不逝：我在古代修水利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川流不逝：我在古代修水利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