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衍心中一震。墨家内部的分裂，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身着标准的墨家服饰，腰佩墨家信物。\"周文的声音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对白起行礼后，径直走向我们的矩子。\"
\"他说了什么？\"
\"李硇——那个相里墨的矩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们的矩子说：'师兄，形势危急，不可硬拼。'\"周文回忆着那个痛苦的场面，\"然后他转身对白起说：'白将军，相里墨愿意替代楚墨，承担守护禹工遗迹的职责。'\"
李明衍皱了皱眉：\"替代？这是什么意思？\"
\"李硇当场跪下，对着云梦泽的方向，向墨子先师发出了誓言。\"周文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他说：'弟子李硇，在墨子先师面前立誓：从今日起，相里墨将替代楚墨，守护云梦泽禹工遗迹。若有违此誓，愿受天谴！'\"
这个誓言让李明衍感到震撼。在墨家传统中，向墨子先师立誓是极其严肃的事情，违誓者会被整个墨家除名。
\"然后李硇起身，对白起提出了条件：'将军，相里墨愿意配合军事勘察，但有两个要求。第一，必须保证楚墨弟子的生命安全，不得伤害一人。第二，楚墨必须放弃对禹工遗迹的监护权，从此不得干涉相里墨的工作。'\"
周文的拳头紧紧握起：\"他接着对我们的矩子说：'师兄，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如果拒绝，白将军必定会毁坏遗迹，同时屠杀楚墨所有弟子。与其玉石俱焚，不如保存实力，日后再图恢复。'\"
李明衍开始理解这个复杂的政治博弈。李硇实际上是在一个几乎无解的困境中，寻找最不坏的选择。
\"白起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周文继续说道，\"他对李硇说：'你们墨家的内部事务，本将军不便干涉。但如果楚墨不配合，本将军确实会考虑用更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
这是一个非常巧妙的威胁。白起表面上保持中立，实际上是在给楚墨施压。
\"李硇趁热打铁，对我们的矩子说：'师兄，禹工遗迹事关墨家传承，绝不能毁在我们手中。相里墨虽然与秦国关系密切，但我们依然是墨家弟子，依然遵循墨子教诲。让我们来守护遗迹，总比让它被外人摧毁要好。'\"
周文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痛苦：\"我们的矩子被逼到了绝境。如果同意，就等于承认楚墨失职，放弃了数百年的传承；如果拒绝，白起真的会毁掉遗迹，屠杀所有弟子。\"
\"最终，楚墨矩子同意了？\"李明衍问道。
\"同意了。\"周文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回忆那个屈辱的时刻，\"我们的矩子对李硇说：'既然师弟愿意承担这个重任，楚墨愿意让出监护权。但有一个条件：相里墨必须保证禹工遗迹的完整，不得让任何外人损坏其中的机关秘密。'\"
\"李硇同意了吗？\"
\"他立即答应了，并且再次向墨子先师发誓。\"周文苦涩地说道，\"然后，他对我们的矩子说：'师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请楚墨立即离开云梦泽。相里墨会严格按照墨家传统，守护禹工遗迹。待秦军撤离后，我们再商讨后续安排。'\"
李明衍听出了其中的深意。李硇这样安排，既避免了楚墨与秦军的直接接触，也为后续的谈判留下了余地。
\"就这样，楚墨被迫离开了守护数百年的圣地。\"周文的眼中流露出痛苦的回忆，\"当我们离开时，白起冷笑着对我们说：'难道只有你楚国有墨家？天下墨家，能者居之！'\"
这句话显然在楚墨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创伤。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遗迹的监护权，更因为这种失败被敌人如此羞辱。
\"离开后发生了什么？\"李明衍问道。
周文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们在云梦泽中待了整整十个月，每天都有大量的器械和材料运进运出。我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却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们在远处等了十个月，看到秦军撤离后，立即派人回来联系李硇。\"周文的声音变得更加愤怒，\"但是...\"
他停顿了很久，才痛苦地说道：\"等我们回到云梦泽时，发现水道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禹工遗迹完全被淹没在水下，李硇和相里墨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没有留下任何解释？\"
\"什么都没有。\"周文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祖先留下的圣地沉没在水底。从那以后，楚墨就只能守护这个被水淹没的遗迹，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李明衍听完这个故事，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背叛故事，而是一个关于选择、妥协和代价的复杂政治博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考量，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如此悲剧。
\"从那以后，楚墨就只能守护这个被水淹没的遗迹。\"周文的眼中满含泪水，\"我们世世代代传承的使命，就这样毁在了我们手中。\"
他转过身，面对着水下的石门，深深地鞠了一躬：\"楚墨愧对墨子先师，愧对禹王圣迹！\"
其他几个楚墨弟子也都跟着鞠躬，神情悲痛。
李明衍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墨家内部的这种分裂，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远。楚墨对秦国的愤怒，对相里墨的仇恨，都有着深刻的历史根源。
\"这也是楚墨当年加入春申君底筹计划的原因吧？\"李明衍问道。
周文点点头：\"是的。春申君联络我们时，说要用我们作为楚国的底筹对付秦国，我们当然愿意配合。虽然墨家主张'非攻'，但为了雪耻，我们也...\"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仇恨的力量，会扭曲很多人心。
李明衍沉思了很久，心中涌起无数疑问。白起为什么要探访云梦泽的禹工遗迹？他在遗迹里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改变水道，淹没遗迹？
最关键的是，禹工遗迹现在还在吗？如果在，如何才能重新开启？
他看着水下那道破损的石门，仿佛看到了历史的伤痕。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连墨家这样主张\"兼爱非攻\"的学派，也无法避免内部的分裂和仇杀。
\"周兄，\"李明衍缓缓说道，\"既然遗迹被淹没了，我们有什么办法能重新进入吗？\"
周文摇摇头：\"三十年来，我们试过无数种方法，都无法重新开启。水下的暗流太过复杂，而且遗迹的机关也被破坏了。\"
\"那么，你们知道白起在遗迹里到底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周文苦涩地说道，\"他们很保密，而且我们也不敢靠得太近。只知道他们带了很多奇怪的器械。\"
李明衍又问道：\"白起为什么要来这里？他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对禹工遗迹感兴趣。\"
这个问题周文也回答不了，但它在李明衍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疑虑。白起是战国时期最着名的军事家之一，以残暴和高效着称。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古代的水利遗迹感兴趣？他在云梦泽到底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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