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砚的养老山庄坐落在玉泉山南麓的缓坡上，马车碾过覆着薄冰的青石板路时，苏锦璃掀起车帘一角，只见漫山松柏间错落着鎏金飞檐，晨雾如纱，将连片的楼阁亭台裹成一幅会呼吸的界画。三个人工湖呈品字形分布，最南边的莲池上还架着座九曲桥，汉白玉栏杆雕着缠枝莲纹，在晨光里泛着冷玉般的光。
\"我说思砚，\"苏锦璃踩着小厮递来的脚踏下车，赤金点翠步摇上的珍珠串子扫过车辕，发出细碎的声响，\"你这是建山庄还是修龙宫？\"她指着眼前的朱漆大门，门钉竟是纯金铸就的兽面纹，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相府的门才九尺高，你这门怕不是要戳破天？\"
思砚穿着八团喜相逢纹样的锦袍，发冠上的红宝石坠子随着他小跑的动作晃个不停。他上前搀扶苏锦璃时，袖口露出的赤金算盘链擦过她的衣袖：\"娘，这门是请苏州陆氏工坊雕的，门框用的是千年楠木，上面的松鹤延年图雕了整整三个月...\"
\"松鹤延年要这么高的门做什么？\"苏锦璃挑眉，步摇上的红宝石坠子恰好落在门匾\"松鹤延年庄\"的\"年\"字上，\"我看你是书局赚了几个钱，烧得慌！\"她这话音刚落，一只白鹭从人工湖方向掠过，翅膀尖扫过湖面，惊起一圈圈涟漪。
江砚下了马车，伸手替苏锦璃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她耳后那颗熟悉的红痣：\"思砚孝心难得。\"他望着山庄飞檐上悬挂的风铃，铜铃在山风中摇曳，发出清越的声响，\"当年在相府，你不也说我买糖画是浪费钱？\"
苏锦璃瞪他一眼，却忍不住想起二十年前，这男人蹲在糖画摊前，用仅有的几个铜板给她买凤凰糖画的模样。如今他鬓角已染霜雪，袖口却还沾着昨夜批阅文书时的墨渍。
走进山庄，脚下的青石板每块都打磨得光滑如镜，能映出苏锦璃裙裾上的缠枝莲纹。池塘里的锦鲤足有手臂长短，鳞片在阳光下泛着红玉般的光，思砚说这是特意从南海运来的\"火麒麟\"，每条都花了百两银子。假山是用太湖石堆叠的，石缝里嵌着鸽卵大的夜明珠，管家说夜晚会映得满院生辉。
\"思砚，\"江砚忽然停在池塘边，看着水中游弋的锦鲤，\"这鱼...好像那年在西湖见过？\"他想起当年带苏锦璃游湖，她蹲在船头看鱼，发间的步摇险些掉进水里。
思砚立刻赔笑，算盘珠子在袖中发出轻响：\"爹好记性！就是当年您说像红玉的那种，我特意让商船从南海捎来的。\"他说着，忍不住从袖中掏出算盘，\"娘您看，上个月书局出了本《江南杂记》，光是印量就...\"
\"打住！\"苏锦璃抬手止住他，\"我不想听你算账！\"她看着池塘边镶嵌的玛瑙地砖，忽然想起思砚小时候蹲在账房里，用缺角的算盘核计二十三文铜钱的模样，\"这山庄太铺张，我和你爹不住！\"
思砚傻眼了，算盘差点掉在地上：\"娘！这可是按您的喜好建的！您看那暖阁，装的是西洋进贡的玻璃，冬天晒太阳最暖和...\"
\"我的喜好是住相府那老房子！\"苏锦璃叉腰站在太湖石旁，石上的夜明珠映得她脸色忽明忽暗，\"你看看这院子，大得能跑马，扫个地都得雇二十个丫鬟，太浪费了！\"她这话音刚落，一群仆妇抬着熏笼走过，热气氤氲，将她的话尾裹得模糊。
江砚上前轻拍苏锦璃的背，对思砚使了个眼色：\"你娘就是嘴上厉害，先住几日看看。\"他望着远处用琉璃瓦铺顶的暖阁，想起苏锦璃每到冬日就犯的旧疾，\"这山庄背山面水，确实比城里暖和。\"
思砚赶紧点头，算盘链在腰间晃出清脆的响声：\"对对对！娘您要是不喜欢，我立刻让人拆了重建！\"
\"拆了？\"苏锦璃瞪他，\"你敢动一砖一瓦，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正说着，念璃抱着盼儿跑了过来，身上穿着件半旧的墨绿劲装，头发用根红绸束起：\"娘！爹！你们可算来了！快来看我给你们准备的惊喜！\"盼儿在她怀里扑腾，手里举着朵刚摘的墨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你又搞什么鬼？\"苏锦璃接过菊花，花瓣冰凉，触得她指尖发麻。
念璃神秘兮兮地一笑，拉着他们往后院走。穿过栽满红梅的花廊，来到一片空地上，只见沈越正带着庄丁们搭建一座巨大的木架，横梁上还挂着\"演武场\"的匾额。
\"这是做什么？\"江砚皱眉，看着地上埋着的梅花桩，每根都削得光滑圆润。
念璃得意地扬起下巴，红绸在山风中猎猎作响：\"爹，娘，这是我给你们建的演武场！\"她指着木架，\"这边可以练剑，这边能打拳，还有这些梅花桩，盼儿以后可以练轻功！\"
苏锦璃差点晕过去，扶着江砚的手臂才站稳：\"演武场？我和你爹都这把年纪了，还练什么轻功？\"她想起自己及笄那年骑马甩开张狂公子，如今膝盖却时常酸痛。
盼儿却兴奋地拍手，墨菊的花粉落在苏锦璃肩头：\"好耶！外婆可以教我打拳了！\"她这话音刚落，一只松鼠从假山上窜过，惊得念璃腰间的匕首发出轻响。
思砚在一旁嘀咕，算盘珠子在袖中算个不停：\"姐，你这演武场建在花园旁边，也太煞风景了...\"
\"你懂什么！\"念璃瞪他，\"娘当年在城郊跑马，把王家公子甩得连人影都看不见时，你还在玩泥巴呢！\"她这话音未落，沈越不小心碰倒了一根梅花桩，发出\"咚\"的声响。
苏锦璃听着儿女们的拌嘴，忽然觉得头都大了。她看着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山庄，又想起多年前挤在相府西跨院的日子：思砚抱着算盘在油灯下核账，念璃拿着木剑在院里比划，江砚则在窗边读书，偶尔抬头对她笑。那时屋子漏雨，饭菜简单，却充满了烟火气。
\"好了好了，\"她揉着太阳穴，步摇上的珍珠串子扫过脸颊，\"住就住吧！但有言在先，不许再乱花钱！还有这演武场...\"
\"娘放心！\"念璃立刻扯着沈越的袖子，\"我让他把梅花桩拆了，改成秋千！\"
思砚也赶紧说：\"娘，我马上让人把锦鲤捞走，换成普通的红鲫！\"他算盘打得飞快，\"换鱼的钱能捐给五个义庄...\"
苏锦璃看着儿女们献宝似的样子，心里又气又笑。她转头看向江砚，却发现他正望着远处的青山，目光温柔：\"在想什么？\"
江砚转过头，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腕上的羊脂玉镯：\"在想当年在糖画摊，我说要护着你闯祸。\"他看着思砚和念璃还在为改不改演武场争执，盼儿则蹲在地上逗蚂蚁，\"现在看来，是你带着我，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苏锦璃脸颊一热，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夕阳从山后探出头，将山庄的飞檐染成金红，思砚和念璃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盼儿的笑声像银铃般在院子里回荡。
她忽然觉得，这铺张的山庄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至少，每一块青石板、每一条锦鲤、每一根梅花桩，都盛满了儿女们的孝心。至于银子？思砚那小子有的是，就让他折腾去吧。
\"行吧，\"她终于松口，看着思砚立刻掏出算盘计算改造成本，念璃则拉着沈越去拆梅花桩，\"但思砚，你得答应我，以后赚了钱，多捐给义庄。\"
思砚立刻点头如捣蒜，算盘打得飞快：\"娘放心！我早就打算好了，每年拿出一成利润，专门接济孤儿！\"
念璃也跟着喊，手里挥着根刚拆下的梅花桩：\"娘，我和沈越以后行侠仗义，专帮穷人！\"
盼儿抬起头，小脸上沾着泥土，手里捏着半朵墨菊：\"外婆，我以后把桂花糕分给小乞丐吃！\"
苏锦璃看着他们，忍不住笑了。江砚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鬓角：\"你看，咱们的后浪，比咱们还厉害呢。\"
是啊，后浪们已经长大了。思砚成了会用算盘行善的大掌柜，念璃做了行侠仗义的侠女，就连小盼儿，也懂得分享桂花糕了。苏锦璃靠在江砚肩上，看着夕阳下的山庄，忽然觉得，这退休后的日子，虽然吵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幸福。那嵌在假山里的夜明珠再亮，也不如儿女们眼里的光；这铺张的山庄再奢华，也盛不下一家人满满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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