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七脸色发白，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尸体……淀粉……那是什么呀？”
没有人能立刻回答她。
瓦尔特重新坐下，双手交叠在桌前，声音沙哑。
“那是一种……把人，当成工厂原料的逻辑。”
他顿了顿，想找个委婉的说法，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在一个把战争当日常，把生命当数字的文明里……”
他避开三月七的视线，艰难地吐出后半句话。
“……用死去的人，去喂养活着的人。”
“效率很高，成本很低，而且……没有人心。”
啪！
三月七手里攥着的那枚六边形结晶，掉落在地。
她跌坐在椅子里，急忙用双手捂住嘴，才没让自己的呜咽溢散出来。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词语。
那背后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将穹塑造成如今这副模样的，残酷、毫无人性的世界。
姬子闭上了眼，睫毛不住地颤抖。
她终于懂了。
之前穹说的“加工过度”、“回收利用率”，根本就不是玩笑。
那是刻在他灵魂里的生存本能，一种要把所有东西的价值都榨干，不然自己下一秒就活不下去的习惯。
一直沉默的丹恒起身，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结晶。
他把那东西，重新塞回三月七抖个不停的手里。
“握紧它。”他的话很少。
“这是他给你的。”
“说明在他心里，你比‘效率’更重要。”
三月七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
与此同时。
穹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没有开灯。
他背靠着金属门，蜷缩在角落。
【……灭绝令。】
三个字，在他脑海里反复灼烧。
眼前不再是列车的房间。
是燃烧的星辰，是崩裂的大地，是无数人影在从天而降的光柱中无声化为灰烬。
而他，马库斯，帝国新晋神明，就站在战争月亮上漠然注视着这一切。
那份毁灭世界的命令，是他亲手签发的。
没有任何犹豫和怜悯。
脑子里只有严密的计算和分析。
【该星球已被异形概念深度污染，净化成本高于预期。结论：执行灭恶令，是效率最高、最正确的选择。】
马库斯的意志逻辑清晰，无懈可击，绝对正确。
穹却感到一阵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
他在黑暗里，抬起自己的手，摊开在眼前。
就是这只手。
它曾经在垃圾桶里翻找出一个限定版垃圾桶盖，为此高兴一整天。
它曾经笨拙地撕开一包百奇，递到三月七的面前。
它也曾经……签署过毁灭一整个世界的命令。
“啊……”
身为马库斯的铁律，和身为开拓者穹的人性，在他的灵魂深处激烈冲突。
就在这时——
“呜——！呜——！”
观景车厢内，血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怎么回事？！”
姬子快速反应过来，立刻冲到主控台前。
屏幕上，代表宇宙航道的无数光轨，正以星穹列车为中心，被某种恐怖力量强行扭曲。
“呜哇——！好可怕帕！”
帕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一头扎进姬子怀里。
“外面……外面有好多好多……好可怕的东西在看我们帕！”
瓦尔特快步走到舷窗边，神色紧绷。
他也感觉到了。
毁灭的意志碾压下来，让列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更多无法理解的意志，从宇宙的四面八方投来视线。
祂们醒了。
因为刚才那场高效到令祂们都为之侧目的“猎杀”。
星穹列车此刻成了宇宙中最醒目的坐标。
“是……星神。”
瓦尔特的声音干涩。
“祂们在看我们。”
穹也感觉到了。
那些意志穿透了列车的墙壁，穿透了他的皮肤，直刺向他胸口的“世界之心”。
马库斯的意志再度被激活，一串指令在意识中呈现。
【威胁识别：高阶概念体。】
【行为分析：窥探，具备敌意。】
【处理预案生成中……】
【方案一：释放‘秩序’神性，强制扭曲其认知。风险：高，可能引发直接冲突。】
【方案二：执行条例774号……】
不。
穹抬起头，血丝爬满了他的双眼。
不能再用马库斯的方式了。
这里也不是那个绝望到只能用毁灭来换取片刻安宁的宇宙。
门外面，是会为他担心，为他掉眼泪的家人。
【……人性锚点情绪波动剧烈，稳定值急剧下降。】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穹的身体抖了一下。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能想到三月七哭花了的脸，能想到姬子和瓦尔特担忧焦急的神情。
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来自诸天星神的压力，汇聚在他身上。
穹伸出手，把手掌轻轻按在了身旁的墙壁上。
那是列车的一部分。
是他的“家”。
他闭上眼睛，放弃了思考“秩序”与“净化”，放弃了所有高效正确的方案。
想着三月七有点傻气的笑容，和她相机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照片。
想着姬子姐煮的、每次都说不苦但其实很苦的咖啡。
想着丹恒嘴上不说，却总会在战斗时默默挡在他侧前方的背影。
想着瓦尔特老父亲般的唠叨和怎么也藏不住的担忧。
想着大家围坐在餐桌旁，吃着热腾腾晚饭时的那份温暖。
嗡——
一缕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手心渗出，顺着墙壁的纹路，无声无息地传遍了整座列车。
那光芒没有攻击性，它只是渗入列车的每一寸结构，将整座列车包裹。
观景车厢里。
瓦尔特他们惊愕地发现，那股足以压垮精神的威压，正在减弱。
并非消失，而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
屏障之外，危机四伏。
屏障之内，却无比安心。
“这……这是……”
姬子看着主控台上，那些被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宇宙航线，正在被一股力量一点点地抚平，恢复原状。
那些“意志”还在。
但祂们的窥探，却再也穿不透这层由“家”构成的壁垒。
在不知道多远的宇宙深处，一个无法被观测的地方。
“啊哈？”轻佻的笑声响起，带着某种愉悦。
“真有趣。”
“他竟然……用‘家’的概念，构筑了一道壁垒？”
“……连星神也无法直接穿透的壁垒？”
“哈哈哈哈！这真是太有趣了！这可比看一万个世界爆炸都有意思！”
穹慢慢放下手，他做到了。
用属于“穹”的方式。
就在这时，一行字跨越了无穷维度，浮现在他那个私人订制的垃圾桶上。
是卡芙卡。
【干得不错。】
【但是，马库斯。】
【别忘了，‘家’，也是最脆弱的软肋。】
穹看着那行字，久久没有出声。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隔开的，依旧混乱疯狂的星空。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提示：‘人性锚定值’大幅回升。】
【‘马库斯’神格活跃度被强制压制。】
穹看着这条系统提示，发自内心地笑了，如释重负。
“闭嘴。”他轻声说。
“吵死了。”
垃圾桶上的文字再次浮现。
那是一句告诫，也是一句提醒。
【你的‘家’，现在是你的壁垒。】
【但它也是你最大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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