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脉语
第十七道金纹显形的清晨，玻璃罐里的幼鱼突然翻了个身。萧凡正用显微镜观察环纹，冷不防见金纹里浮起个极小的“引”字，像用红盐晶磨成粉画的。他刚想叫老张来看，罐壁上的水珠突然汇成细流，顺着桌沿滴到地上——滴痕落地处，竟冒起细小的盐花，连成条蜿蜒的线，直指实验室外的红树林。
“这是在带路？”小女孩扒着桌沿看，罐里的幼鱼又吐了个泡泡，泡泡落在金纹上，“引”字突然亮了。徐老人捏着潮信歌抄本走进来，刚翻开页，夹在里面的盐稻叶就“啪”地掉在地上，叶尖的红斑迅速晕开，在纸上描出片网状纹路，竟和红树林的根系分布图一模一样。
“抄本里说‘金纹引脉，盐根通海’。”徐老人指着纹路中心，那里有个淡红色的圆点，“这是红树林深处的老盐井，民国时塌了一半，我太爷爷说井底下连着地下盐脉，以前盐工都靠它定盐田的水脉走向。”
他们跟着地上的盐花线往红树林走时，潮水刚漫过滩涂。脚下的泥地里时不时冒起细小的气泡，踩上去软乎乎的，气泡破裂后，会留下颗颗星形盐晶。老张弯腰捡了颗，放在手心搓了搓：“这盐晶比矿里的软，像掺了水似的。”
萧凡把盐晶放在显微镜下看，晶体内的星图竟在缓缓流动，星点之间的连线时断时续，像在呼吸。他突然想起盐母里的星图——那些星点也是这样动的，只是比这更有规律。“是盐脉在传消息。”他抬头往红树林深处望，“老盐井就在那片露着半截青砖的地方。”
老盐井的井口被红树林的气根缠得严实，拨开气根，能看到半截残破的青砖井壁，砖缝里嵌着些褪色的麻绳，绳上还沾着盐粒。徐老人用镰刀割断气根，刚想往下探矿灯，井里突然传来“咕嘟”一声，像是有东西在冒泡。
“小心点。”老张拽住他，自己先探了半个身子下去。矿灯的光柱扫过井壁，照见些模糊的刻痕——不是星图，是些歪歪扭扭的字，大多被盐霜盖住了，只能看清“咸”“淡”“引”几个字。“这是盐工记的水脉日志。”老张喊，“砖缝里还有东西！”
萧凡趴在井口看，老张正用镊子从砖缝里夹出块巴掌大的木牌。木牌是黑檀木的，上面刻着条鱼，鱼腹处有个小斗，和之前陶片上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木牌上的鱼尾有十七道环纹，最末一道正是金色的，环纹旁刻着行小字：“金纹现，盐脉醒，引斗指源，方得咸淡匀。”
“引斗指源？”萧凡接过木牌，指尖刚碰到金纹，木牌突然发烫，鱼腹处的小斗竟自己转了起来，斗口指向井的深处。“井底下有盐脉的源头？”
徐老人往井里扔了块石子，听着回声皱眉头：“这井比我想的深，以前听我太爷爷说，塌了之后填过土，难道没填实？”他让老张拿洛阳铲来，“先探探底下有没有空洞。”
洛阳铲往下钻了不到三尺，就碰到了硬东西。拽上来一看，铲头沾着些银白色的粉末，凑近闻有股咸腥味。“是盐晶层。”徐老人捻了点粉末，“这层晶比上面的纯，说明离盐脉近了。”
他们正想继续挖，小女孩突然指着井口喊：“鱼！罐里的鱼在跳！”众人回头看，玻璃罐里的幼鱼正围着罐壁打转，第十七道金纹亮得刺眼，罐里的红盐水跟着旋转，形成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浮出颗透明的盐晶，晶光和木牌上的金纹连在了一起。
“它在催我们快点。”萧凡把木牌悬在井口，木牌上的小斗转得更快了，井里的冒泡声也越来越响。老张干脆找来铁锹，直接往洛阳铲探到的地方挖——挖了不到半米，铁锹“当”地碰到了金属。
扒开泥土，露出个青铜盖，盖面上刻着北斗七星，勺口处有个凹槽，正好能把木牌嵌进去。萧凡试着把木牌放进去，“咔哒”一声，青铜盖突然往下陷了半寸，井里传来“轰隆”的响声，像是有石门开了。
“快拿灯照照！”老张举着矿灯往下照，光柱里竟有水流往上涌，水是淡红色的，带着股清冽的咸香。水流里混着些细小的盐晶，晶光在光柱里闪，像无数颗小星星。“是盐脉水！”徐老人激动地拍大腿，“这水是从地下盐脉涌上来的，能直接用来晒盐！”
水流涌了一会儿就慢了下来，在井底积成个小水潭。萧凡把矿灯往下放，照见潭底有个石雕的斗，斗里插着根青铜管，管口正往外渗水。“那是引水管。”徐老人说，“以前盐工就是用这管子把盐脉水引到盐田，这样晒出的盐才匀。”
老张想下去把青铜管拔出来，刚探脚，就被萧凡拦住了：“等等，木牌上的字说‘引斗指源，方得咸淡匀’，说不定要让木牌上的斗对准石雕的斗。”他调整木牌的角度，让木牌上的小斗正对潭底的石斗——就在对准的瞬间，石斗里的青铜管突然转了个方向，涌出的水流立刻变清了些，咸腥味也淡了。
“真管用！”老张看得直咋舌。萧凡却发现，木牌上的金纹正在慢慢变暗，像是在消耗什么。他刚想把木牌拿下来，徐老人突然指着盐田的方向喊：“快看！盐稻！”
众人回头望，远处的盐稻田里，金黄的稻穗正在风中摇晃，穗粒上的红斑突然亮了起来，连成片金色的光，光里隐约有星图在流动。“是盐脉水引活了盐稻！”徐老人眼眶发红，“我太爷爷说过，只要盐脉醒了，盐田就永远不会荒，果然没错！”
那天下午，他们在老盐井旁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把青铜管引到水渠里，让盐脉水流向盐田。小女孩把玻璃罐放在棚子边，罐里的幼鱼不再跳了，第十七道金纹恢复了柔和的光泽，罐壁上的水珠图案里，多了条蜿蜒的水脉，水脉尽头连着盐田，田埂上站着个小小的人影，像是在插秧。
萧凡坐在棚子边，手里摩挲着黑檀木牌。木牌上的金纹已经变回了淡银色，和其他环纹没什么两样，只是鱼腹处的小斗还微微发烫。他想起盐母里的人影，想起井壁上的盐工日志，突然觉得，这些藏在地下的盐脉，从来都不是死物——它们记着盐工的手艺，记着咸淡的分寸，记着这片土地和人的约定。
傍晚退潮时，老盐井旁的泥地上，盐脉水画出的水痕和木牌投下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竟拼成了个“和”字。徐老人说，这是盐脉在告诉他们，咸淡和，稻鱼和，人和土地才能和。
萧凡抬头看，红树林的枝叶间漏下夕阳的光，照在盐田上，金黄的稻穗泛着暖光，水渠里的盐脉水闪着银光，像撒了把星星。玻璃罐里的幼鱼吐了个泡泡，泡泡落在水面上，碎成颗颗小盐晶，晶光里，似乎有第十八道环纹的影子，正慢慢显形。
他知道，盐脉的故事还没说完。那些藏在地下的秘密，会跟着水流淌向盐田，跟着稻穗结出果实，跟着幼鱼的环纹一年年生长，在这片红树林边，续写着属于盐、属于人、属于时光的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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