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了毒敌山琵琶洞，西行之路似乎又恢复了常态。
山峦渐青，流水潺潺，鸟鸣婉转。
然而，经历了种种劫难过后，取经队伍里的气氛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压抑而微妙。
前方出现岔路。
一条宽阔平坦，官道模样，延伸向远方炊烟袅袅的城郭；另一条则蜿蜒崎岖，隐入郁郁葱葱、古木参天的深山老林。
大地之上，尘土之间，突然有一道无形无相的淡黄色金光，随着扬尘之风扫过唐僧师徒。
这缕微光，来得莫名其妙，去得悄无声息，仿佛什么改变也没带来。
只是天地间，有几处大人物的道场，一些不可言说的存在微微撇了一下嘴角。
“内斗就会坏事，坏事也要内斗！”
从来如此，佛门也是避免不了啊！
唐僧勒住白马，面露犹豫：“悟空，你看这两条路，当行哪条？”
孙悟空火眼金睛随意一扫，指着那深山老林道：“师父，大道虽平，恐有妖氛。那山林看似险峻，却气息清正，少些人烟叨扰，俺老孙看，走山路更快些。”
他这话本是经验之谈，妖魔精怪多喜盘踞人烟稠密之处设伏害人。
山林险峻，反而少有凡人，精怪也多清修之辈。
然而，这话听在刚刚经历了女儿国情关难渡、又被琵琶妖惊得心神不宁的唐僧耳中，却变了味道。
他本就对孙悟空“惹是生非”、“招引妖魔”的“前科”耿耿于怀，此刻一股念头闯入心田，只觉得这猴子又在自作主张，丝毫不顾他这凡僧的脚力艰辛和担惊受怕。
“悟空！”
唐僧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你又要引为师入那险山恶水！你可知为师肉体凡胎，经不起那颠簸之苦？更兼山深林密，若有猛兽毒虫，如何是好？”
“你法力高强，自是不怕，可曾想过为师与八戒、沙僧？”
猪八戒正想着那远处城郭可能有的美食美酒，一听师父这话，立刻来了精神，把钉耙一扔，瘫坐在地上，拍着肚皮帮腔。
“哎哟！我的佛祖啊！师父说得对极了！大师兄啊，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深山老林，毒蛇猛兽不说，万一再蹦出个比琵琶精还狠的，俺老猪这两百来斤可就交代了！还是走大路好，大路平坦，说不定还能化顿热斋饭呢！”
他一边说，一边朝孙悟空挤眉弄眼，语气里的挑拨意味几乎要溢出来。
沙僧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看唐僧愠怒的脸色，又看看猪八戒的惫懒样，最终只是默默低下头，紧了紧肩上的担子，选择了沉默。
孙悟空本就因前番种种委屈积蓄难平，此刻被唐僧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又被猪八戒煽风点火，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上了顶门！
他猛地回头，火眼金睛怒视着唐僧和猪八戒，金色的瞳孔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师父！你！”
他声音低沉，压抑着火山般的怒气。
“俺老孙一路舍生忘死，护你周全！白骨岭上俺打死妖怪救你，你念咒！碗子山中俺救你出妖窟，你疑俺！黄风岭上俺拼了性命斗那风魔，你却嫌俺惹祸！”
“如今选条路，只为避开是非，你也要怪俺？！在你眼里，俺老孙就是个只会招灾惹祸的猢狲不成？！”
“你……你这猢狲！还敢顶撞为师！”
唐僧被他这一通抢白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指着孙悟空的手指都在哆嗦。
“顽劣！凶性！毫无慈悲！今日不教训你，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
积压的恐惧、怨气和对“失控”的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他猛地闭上眼，嘴唇急速开合，那禁锢神魂的紧箍咒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再次响彻山间！
“唵、嘛、呢、叭、咪、吽——！”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山林的宁静！
孙悟空只觉得脑袋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钢针贯穿，又被无形的巨力疯狂挤压！
那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
什么灵山佛光，什么上清仙诀，全都被这无边的痛苦碾得粉碎！
他再也无法站立，金箍棒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蜷缩着身体在地上疯狂翻滚，坚硬的岩石被撞得粉碎，额头青筋暴起，金毛被汗水浸透，发出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嘶吼！
“师父！别念了！别念了！疼煞俺老孙了！”
他嘶喊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滔天的恨意！
白骨岭的冤屈，奎木狼的误解，黄风岭的搏杀……
一幕幕在剧痛中闪现，最终定格在神秘道人无声的理解、支持、暗中相助……
与眼前这念咒的、将他视为孽畜的师父，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反差！
“哼！不念？不念你如何记得住为师教诲！如何磨去你这身野性！”
唐僧看着孙悟空痛苦翻滚的模样，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必须如此”的执念。
他认定这是佛门的“磨砺”，是让顽石成玉的必要痛苦。
咒语声更加急促、响亮！
猪八戒在一旁看得咋舌，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乖乖，这猴子头可真硬……”
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幸灾乐祸。
不知念了多久，直到孙悟空翻滚的力气都耗尽，瘫软在地，只剩下身体无意识地抽搐，发出痛苦的呜咽，唐僧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他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念这紧箍咒也耗费心神。
“悟空！”
唐僧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冰冷。
“你野性难驯，凶戾不改，屡次顶撞为师，更兼招惹祸端。”
“为师……容不得你了！你走吧！回你的花果山去！西天取经，没有你这等凶顽之徒！”
唐僧的话，如同晴天霹雳！
孙悟空挣扎着抬起头，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血丝，死死盯着唐僧，那眼神里有难以置信，有滔天的愤怒，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解脱？
“好……好……好！”
他挣扎着爬起，踉跄着捡起地上的金箍棒，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师父！是你赶俺老孙走的！莫要后悔！”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曾经他发誓要护送去西天的和尚，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随即，他猛地一跺脚，筋斗云凭空而生，托着他化作一道刺目的金光，瞬间冲上云霄，消失在茫茫天际！
只留下山道上，一片狼藉和死一般的寂静。
唐僧望着孙悟空消失的方向，嘴唇动了动，最终颓然叹了口气，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猪八戒赶紧上前搀扶，嘴里念叨着：“走了也好，走了也好，清净……”
沙僧默默收拾起孙悟空撞碎的岩石，眼神里充满了忧虑。
山林的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师徒离心的裂痕，在这一刻，被这紧箍咒语和冰冷的驱逐令，彻底撕开，深可见骨。
而云端之上，一双闪烁着狡黠与野心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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