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平这几年沉稳了许多，这是宋黎民的直观感受。
他不由感叹时光的力量。三年前，他的一举一动还让宋感到紧张和防范，比如开完政务会当着众人的面就凑到他身边胡说八道，动不动跑到他的办公室把他拽走坐上车拉到别的地市，谈一些让他心惊肉跳的事，不分场合，公然拉帮结派，目中无人。。。。那些让宋感到非常需要避讳的行为和事件，他都表现的满不在乎，所以，他们的关系是铁的，心是团结一致的，但肢体和行为上宋是非常注意和抗拒的。
他在陆西平那个山中小院向他袒露过立场：“西平，要是我当众对你有些冷淡或避讳，你要理解，我性格没你那么外向，人也没你霸气，小时候不注意言行举止被父亲打多了，到哪里总是小心翼翼，习惯了，改不了，你明白就行。开源的官场复杂，我一个外来户，不夹着尾巴做人不行。”
陆西平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咱们光屁股一起长大的，谁还不清楚谁，说这个你就见外，反正兄弟我跟你没外心，你那个调调我熟悉，你也对着呢，谨慎点好，唉，我以后多注意，改改毛病，老得罪人，招恨。”
他不知道陆西平做事风格柔和下来的转折点是哪，第一是这两年他不大张旗鼓过生日了，第二就是上次开完任职会，一众人往外走，他夹着公文包，没有往任何人身边凑，大步流星下楼，上车走了。坊间关于他的传闻开始变少，当然了，少是少，说出来的每一个，还是吓死人。
副市长的任职结束不久，宋黎民接到办理入住的通知，办公室变了，住址也变了，开源有市政大院儿，他刚装修好不久的商品房没住上几天，又空在了那里。
陆西平在市政大院的住处离他不远，但他们极少碰面。他知道陆西平的“老巢”有好几处，具体住哪儿，他并不清楚。但是不久，嫂子和闺女搬进来了。这母女俩，无论是形象还是气质，跟这庄严肃穆的市政大院都不怎么匹配，尤其是嫂子，她去年生了一场病，在刘红梅医院里住过一阵，本来是个粗胖的妇女，现在瘦了下来，脸色更黄了，皮肤还耷拉下来，一层一层的，在颧骨处、法令纹、脖颈形成难看的褶子，眼珠也黄黄的，没有了年轻时那股子不懂事的浑劲儿，总是透着一股子可怜和悲哀。那女儿也不知为何，和她母亲一样，年纪轻轻，浑身上下懒洋洋的显得没有朝气，也不上学，也不工作，就在大院里住着，偶尔出去转一圈，就回来了。
宋黎民规规矩矩的按要求搬了进来，但很快就觉察出许多不便。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频繁出入也很不雅。行为举止，处处小心，下了班，像又上了一个班。
一个周五晚上，他在家里接到陆西平的电话：“我看见你家灯亮着，娇娇今天过生日，我回来看看，明天上午没什么事，出来陪我到院儿里打一会儿门球，咱哥俩好些天没见了。”
翌日，是个雾蒙蒙的阴天，两个人来到大院里专设的门球场地，上午九点的门球区没有其他人，他俩拿着器材处取来的球和杆，在空旷安静的场地轻挥着。
“最近你挺忙，上面给公安布置的任务挺多，应付的过来吗。”
“慢慢应付呗。隔三差五，打击犯罪专项治理活动，没完没了。”
“我看你们光忙着扫黄了。”
“那不然怎么办，打黑吗？上面也不看看现在这个局面，就光拆迁这一项，如果没有他们，拆迁能进行的下去？不能总让公安站出来干这个吧，那不是跟群众对立吗？再说了，恶人还需恶人磨，你不要以为老百姓都是良民，刁民也多的是，没有王天华他们，政府的征地，拆迁，能顺利进行的没几个。”
宋黎民警觉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环顾四周，雾气笼罩着四周葱郁的树木，没有一个人。
“你小声点儿。”
“放心吧，没有人。就咱俩。”陆西平点起一根烟。
“你呀，谨慎点好，不过，你比以前，谨慎多了，进步很大。”
“光谨慎没有，你那么谨慎，不一样得罪人。”
宋黎民知道他说的是谁。
“你帮王天明拿地的事，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这句话让宋黎民颇不高兴，政府土地的拍卖，跟你一个公安局的有什么关系？
“本来不是个什么大事，但是土地局的刘晓东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咱也不是说得罪不起，但那个人得罪了没啥好处，小心他在哪给你使袢子。你说发展实业吧，这咱能理解，按下面的说法，也觉得你说的对，当然了，上面也觉得对，要不然不会力排众议把那块地给纸场，但我听说，那地本来，刘晓东能弄这个数。。。。”他用手比出一个数字，“你这么一来。。。他到嘴的一块大肉飞了。”
“那怎么办，事已至此。”
“我给你盯着点儿，不过问题也不大，还有王天华在那挺着，毕竟是他亲弟弟。说的好像是俩人互不来往的样子，要我说，打断骨头连着筋，真有人欺负到头上，当哥的不会不管。”
宋黎民一挥臂，打出一个偏球。
“别打了，没啥意思，”陆西平收了杆，两个人坐在场子西侧的休息席上。
“你现在都住哪，看你不常回来。郊外的院子？那一来一回可不近啊。”
“那院儿早荒了。狗都死了。夏明婵在五一水库后山找了一片地方正在盖别墅，到时候有你一套。”陆西平凑过去跟他耳语了几个地方，“我不一定，看办什么事儿。办什么事去什么地方。”
宋黎民已经不是几年前的那个宋黎民，听到这些他已经不会再有吃惊的表情。
“住的过来吗？跑的过来吗？”
“哈哈！狡兔还得有三窟呢！你抓紧吧！别一天到晚瞎忙！下一步，你也该往省里转了，该准备的提前准备，该布局的，提前布局。”
十点钟的太阳始终没有显现，雾气更加浓重了。
走出门球场要分手的时候，陆西平拍了拍他的肩说：“黎民，你就放心大胆的干，反正过不了两年你就要调回到省里了，开源的摊子就算烂了也跟你没关系，交给我们留下来的人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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