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外头，凌风早就等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刚才殿里头先是太子的吼声，后来又隐隐约约听见鞭子响，他这心就一直悬着。
这会儿瞧见常公公搀着萧衍出来，自家主子那脸色白得吓人，衣裳上全是血道子，赶紧冲上去扶住另一边：“爷！您这是…？”
看着主子这惨样，他哪还能不明白刚才那鞭子是抽在谁身上了。
“萧大人，那奴才就送到这儿了。”常公公弯腰行礼，急匆匆地回殿里去了。
“爷，太子殿下怎么会……”凌风急得不行。
无事。”萧衍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听不清。
他喉结艰难滚动，偏偏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弧度，像冰面裂开的细纹。
这笑意看得凌风心里更慌：“爷，伤得这么重，快去太医院让太医瞧瞧！”
“不必。”萧衍摇头，气息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回府。”
凌风知道自家主子的犟脾气，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只能将满腹的惊疑与担忧死死压下，小心扶着他往宫外走。
浸血的衣衫贴在背上，每一步都牵扯着皮肉，但萧衍始终咬紧牙关，未发一言。
与此同时，国公府里，苏湘云住的闵月楼。
穆清婉正跟苏湘云面对面坐着说着话。
“姨母，婉儿……婉儿有个不情之请。”穆清婉捧着茶杯，指尖略显苍白，似乎难以启齿。。
苏湘云温和地看着她：“傻孩子，跟姨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尽管讲。”
“姨母，”穆清婉抬起头，脸颊微微泛红，“婉儿……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可若日日在这国公府里，天天见的不是府里的亲戚就是下人，实在没机会结识外面的青年才俊。这样下去……怎么能找到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呢？”
“噗嗤——”苏湘云没忍住，笑了出来，“原来我们婉儿是想嫁人了。”她放下茶杯，声音柔和，“你放心，姨母肯定帮你仔细留意着，找个好人家。”
“不，姨母，”穆清婉轻轻摇头，眼神却很坚定，“婉儿……想自己找。”
“自己找？”苏湘云有点意外。
“是姨母。”穆清婉认真地说，“婉儿想……可否请姨母暂且借些许银两给我。婉儿想外寻一事做，开一小铺或学一技艺。如此，一则可自食其力，有一技之长傍身；二则，亦可多与人接触，增广见闻，或可……或可遇那命中之人。”
苏湘云听罢，一时没说话。
这高门府邸，外表瞧着无限风光，里头的规矩和束缚，她又怎会不知晓。
“你有这个心思，姨母自然是赞成的。”苏湘云轻轻叹了口气。
“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到外面抛头露面，实属不妥，万一遇上歹人……”
“姨母您就放宽心吧。”穆清婉急忙接话。
“眼下是太平年景，再说婉儿每日都回府里住，不会叫姨母担惊受怕的。”
苏湘云瞅着她那份恳切，心里软了，末了还是点了头。
“那好吧。”
“既然你主意已定，姨母就依你。明儿我叫嬷嬷把银子给你送去。”
“不过，在外头凡事须得留神，千万别逞强。”
“多谢姨母成全！”穆清婉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带着感激。
“那婉儿就不打扰姨母歇息了。”
她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走了。
苏湘云一直送到门口。
看着穆清婉那纤弱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头，她心里头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不是没想过把婉儿留在身边。
甚至动过念头，把她许给璟儿，这样她在这国公府里也算有个实实在在的依靠。
可国公府这些公子的婚事，哪里是她区区一个姨娘能做主的？
哪个不是和皇亲贵胄，达官显贵结亲。
罢了罢了。
随她去吧，没准真能碰上好姻缘，往后离了这府里的明争暗斗，过点安生日子，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姨娘。”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三公子。”旁边的丫鬟们连忙请安。
“璟儿，你怎么过来了？”苏湘云看见是萧璟，连忙拉着他进了厅里。
“儿子就是来看看您？”说着坐下给她沏了杯茶。
“有心事？”知子莫若母，萧璟的手指来回摩挲着茶盏的边缘。
他抬头直视苏湘云的眼睛。“儿子确有一事想同姨娘商议。”
“你们都下去吧。”苏湘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挥手屏退了伺候的丫鬟婆子。
厅中只剩他们母子二人，她才缓缓说道：“说吧。”
“姨娘”萧璟喉结滚动了一下，“儿子心仪表妹，想请母亲做主。”
苏湘云放下茶盏，似乎对他的话意料之中，看着儿子双眼的热切与期待，让她心头一软，却又不得不硬起心肠。
“璟儿，”她轻叹一声，“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萧璟点点头，“儿子知道，婉儿表妹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无论......”
“她无父无母，家道中落，如今寄人篱下。”苏湘云截断他的话，字字清晰，如冷水泼面，“而你，是国公府三公子，未来可期的朝廷栋梁。你的婚事，从来不只关乎你一人，更关乎国公府的将来，关乎你自己的仕途！”
萧璟紧握着拳，“姨娘，难道你不想表妹能常伴膝下，儿子从未对哪个女子如此......”
“璟儿，”苏湘云提高了声调，“你自幼饱读圣贤书，应当明白'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你祖母早在为你筹划婚事，那镇北将军和你父亲当时征战杀场，如今你父亲......你可知这门婚事对你意味着什么？”
萧璟脸色发白，镇北将军乃当朝大将军，又曾与父亲一同帮陛下打下这江山，若能与之联姻，国公府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儿子明白，”他声音干涩，“只是.......”
大房有世子承爵，二房有强势母族做靠山，便是二公子和五姑娘无所作为，也一生无忧。”
苏湘云起身，走到萧璟身边，伸手轻轻抚平他衣襟上因攥紧拳头而捏出的褶皱，语重心长，
“我只有你和澈儿。澈儿尚年幼，我后半生的依靠，全在你身上。婉儿日后，不也得仰仗你这个表哥照拂？若你为了一己之私，忤逆了你祖母，得罪了将军府，你让你我母子，让婉儿，将来如何立足？”
她的话语不重，却字字诛心。
“婉儿是个好姑娘，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将她拖入这潭浑水。她不属于这里。若你真心为她好，就该放手，让她去寻一条真正属于她的安稳路。”
萧璟闭上眼，脑海中都是穆清婉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姨娘，”他睁开眼，声音恢复了平静，“儿子明白了。”
苏湘云凝视着他点点头，从他眼里看到了痛苦，还有决断。
他站起身，行了行礼，“儿子告退。”然后便离开了。
出了闵月楼，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远处回廊尽头，一抹淡青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是穆清婉常穿的颜色。萧璟站在原地，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
最终，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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