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老祖的倾诉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闭着眼，靠在冰冷的床头，只剩下沉重的、带着绝望意味的喘息。整个静心苑落针可闻，只有他那压抑的呼吸声在回荡，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悲伤、自嘲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死寂。
赵岩等人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柳师叔神色复杂，目光在颓然的老祖和依旧清冷的宗主之间逡巡。
青岚指尖那缕足以致命的剑气已然消散。她站在原地，月白色的常服在静心苑柔和的光线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她看着床上那个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男人，那张曾意气风发、此刻却写满狼狈与深重疲惫的俊脸。
两百年前的记忆碎片，在星尘老祖那血泪交织的控诉下，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星陨绝地……那片连星光都吝啬给予的冰冷死域。
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东西”……破碎的法衣，深可见骨的伤痕，最致命的……是神魂核心处那道狰狞的、不断逸散着本源生机的裂痕。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混杂着浓重的血腥、绝望和被背叛的怨毒。
她路过。并非特意搜寻，只是道途必经。
本可以视而不见。星海残酷，每日陨落者不知凡几。
但……那残存神魂中透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生灵本能的求生意志，像一根细小的针，刺了她一下。
很微弱，却异常纯粹。
于是，她停下了。耗费了当时对她而言相当珍贵的本源创生之力，小心翼翼地，如同修补一件稀世瓷器，一点一点，将那破碎的神魂勉强缝合。过程漫长而枯燥，她甚至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那微弱的神魂之火在冰冷的绝望中，因她的灵力而一点点稳定、温暖……最终，顽强地活了下来。
她确实忘了。
漫长的道途，数不清的生灵擦肩而过，救助、杀戮、漠视……皆是常态。那个在星陨绝地随手救下的“弃子”，面目模糊，气息微弱，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的过往尘埃，早已被岁月拂去。
她从未想过，那粒尘埃，会以如此惊世骇俗的方式，重新砸回她的生命里，掀起滔天巨浪。
青岚沉默了许久。
久到星尘老祖几乎以为她已经拂袖而去，久到赵岩等人跪得膝盖发麻。
终于，她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没有愤怒，没有讥讽，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只是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困惑的……**不解**。
“星尘老祖。”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如同冰锥，刺入星尘老祖的心底。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闭着的眼睛上，仿佛要穿透眼皮，直视他混乱的灵魂。
“你为何……不一开始就说清楚？”
她微微歪了歪头，这个在她身上极其罕见的小动作，此刻却充满了致命的杀伤力，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疑惑：
“**为何要把自己……弄得跟个花孔雀似的？**”
“花孔雀”三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精准无比地砸在了星尘老祖那颗已经碎得七零八落的自尊心上！
“噗——！”
星尘老祖猛地睁开眼，一口老血再也忍不住，直接喷了出来！不是装的！是真的气急攻心！殷红的血点溅在雪白的绷带和被褥上，触目惊心！
“咳咳咳……你！你！！”他指着青岚，手指都在哆嗦，俊脸由惨白瞬间涨成猪肝色，那眼神里充满了悲愤欲绝、羞耻到极点、以及一种“老子跟你掏心掏肺你居然还在乎这个？！”的抓狂！
“说清楚？！本座怎么说清楚？！”星尘老祖气得声音都劈叉了，完全顾不上形象，也顾不上旁边还跪着一群小辈和柳师叔，“两百年前！本座就是个只剩一口气的烂泥！连脸都烂得看不清！你救完就走！连个名字都没留！本座上哪儿找你去说‘恩人！等我发达了回来娶你’？！”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好不容易！本座熬出来了！星耀神宫建起来了！威名也有了！本座满心欢喜！终于有资格站到你面前了！本座想着！当年你救我的时候，我那么狼狈那么难看！现在，我一定要用最耀眼、最完美、最强大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把我最好的一切都捧给你！让你看看！你当年救下的不是垃圾！是颗蒙尘的明珠！现在它发光了！它想把所有的光都献给你！”
他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悲愤控诉：
“本座精挑细选！用最纯净的星辰核心雕琢礼物！用最华丽的星辰碎片织就法袍！用最璀璨的星辉点缀仪容！本座要把自己打造成星海最闪亮的存在！然后……然后……”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充满了自嘲和委屈，“然后走到你面前……结果呢？！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只看了一眼……就只看到了‘油腻’！看到了‘花孔雀’！看到了‘轻浮’！”
星尘老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青岚，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本座能怎么办？！本座引以为傲的姿态被你当成垃圾！本座满腔的热忱被你当成骚扰！本座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本座跑到你面前，哭唧唧地说：‘恩人！两百年前星陨绝地那个快死的丑八怪就是我！我现在发达了！我来报恩（娶你）了！’？！”
他模仿着那种哭腔，惟妙惟肖，充满了极致的悲愤和荒谬感：
“本座不要面子的啊？！本座星尘老祖！星海谁不知道？风流倜傥（自封的）！实力强横（真的）！你让本座像个怨妇一样去翻旧账？！去诉苦？！去博同情？！那本座宁可被你当成花孔雀打死！”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喷出的血点更多了，配上他那副“老子委屈死了”的表情，场面一度十分惨烈又……滑稽。
柳师叔嘴角抽搐，拼命低头掩饰表情。赵岩等人更是把脸死死埋在地上，肩膀疯狂耸动，憋笑憋得快要内伤。老祖这逻辑……好像哪里不对，但又莫名地……无法反驳？
青岚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副气急败坏、喷血控诉、逻辑混乱却又透着一种笨拙真诚（？）的样子。看着他那引以为傲的“华丽”被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后的委屈和不甘。看着他为了所谓的“面子”和“完美姿态”，硬生生把自己作成了她最厌恶的“花孔雀”模样。
这一次，她眼中那万年不化的冰寒，似乎……真的融化了一丝极细微的缝隙。
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无奈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光，在她清冷的眸底一闪而逝。
她缓缓抬起手。
星尘老祖下意识地一缩脖子，以为她要动手打人。
然而，青岚只是轻轻一挥衣袖。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清辉拂过，瞬间将星尘老祖身上那些染血的绷带、凌乱的衣袍、甚至脸上溅到的血点，都涤荡干净，恢复整洁。同时，一股精纯温和、带着强大生机的创生之力悄然注入他体内，迅速抚平了他因激动而牵动的伤势和翻腾的气血。
星尘老祖愣住了，感受着体内瞬间平复的痛楚和那股熟悉的、带着救赎意味的力量，他呆呆地看着青岚。
青岚收回手，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那眼神不再冰冷刺骨，却依旧清冽如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几不可查的……**嫌弃**？
“所以，”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意，多了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你折腾这一大圈，把自己弄得一身伤，演得像个精神分裂的戏精……”
她顿了顿，看着星尘老祖瞬间又涨红的脸，清晰地吐出结论：
“**只是因为……你觉得‘花孔雀’比‘哭唧唧的怨妇’更有面子？**”
噗——！
这次，是柳师叔和赵岩等人差点集体喷了。宗主这总结……太精辟！太致命了！
星尘老祖：“……” (╯‵□′)╯︵┻━┻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这句话抽得螺旋升天了！一张俊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彻底黑如锅底！
他想反驳！他想咆哮！他想说不是面子！是尊严！是男人的骄傲！是想把最好的自己展现给你！
但……看着青岚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他所有愚蠢小心思的眼睛……他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扒光、连底裤颜色都被无情点评的羞愤欲绝和……深深的无力感。
完了。
他在这个女人面前。
这辈子。
怕是翻不了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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