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市纪委谈话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味道。顶灯惨白的光线打在深色桌面上，映出陈青禾沉稳的面容和对座张副庭长略显焦躁的倒影。这位分管商事审判的副庭长张明德，年约五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挺括的法袍掩盖不住微微发福的肚腩，此刻他正襟危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他的眼神飘忽，偶尔掠过陈青禾和他身旁负责记录的年轻纪检干部小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和戒备。
“张副庭长，”陈青禾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没有急于亮出底牌，而是像往常一样，从程序切入，“感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想就近期我们收到的一些反映，与你核实几个具体案件的情况。希望你能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如实说明。”
张明德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努力让表情显得自然：“陈组长，我理解你们的工作。作为法官，我一生恪守法律，坚持程序正义，每一份判决都经得起法律和历史的检验。不知道是哪些人出于什么目的反映情况？如果是在工作中因为严格依法办案，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让他们产生了误解甚至怨恨，我……很委屈。” 他刻意加重了“程序正义”和“委屈”两个词，试图占据道德高地，语气里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清高”。
陈青禾平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拿起桌上那个熟悉的、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白色搪瓷缸（保温杯升级后的工作标配），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温水。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镇定。他太熟悉这种套路了——用专业术语和职业操守作为挡箭牌，掩饰背后的肮脏交易。
“委屈？”陈青禾放下杯子，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锐利起来，“那我们先说说‘程序正义’。比如，去年十月你主审的‘宏远贸易公司诉四海货运合同纠纷案’，原告宏远公司当庭提交的关键补充证据，你以‘超出举证期限’为由拒绝质证，直接导致宏远公司败诉。这符合程序正义吗？”
张明德眼皮一跳，脸上浮现一丝不自然的红晕：“陈组长，法律有明确的举证规则！超过举证时限提交证据，损害了对方当事人的诉讼权利，这是原则问题！我作为法官，必须维护司法程序的严肃性，不能搞特殊化。”
“维护程序严肃性，说得好。”陈青禾点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那么，为什么就在此案判决后第三天，一个化名‘金先生’的人，在‘听雨轩’茶楼兰花厅，与宏远公司的对手——四海货运公司的实际控制人赵大海见面，赵大海亲口说‘张庭长这次帮了大忙，那五万块心意，已经按老规矩送到嫂子常去的美容院了’。‘金先生’还笑着说‘程序就是程序，时间卡得准，结果才漂亮’？这，也是维护程序正义吗？”
陈青禾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张明德的心防上。他猛地抬起头，瞳孔瞬间收缩，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这……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金先生’！什么美容院送钱？纯属无稽之谈！这是有人恶意剪辑、栽赃陷害！”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法袍的袖子带起一阵风，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令人窒息的指控。刚才那点“委屈”荡然无存，只剩下恐慌和色厉内荏。
“张副庭长，别激动。”陈青禾依旧沉稳，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耐心地看着猎物在陷阱边缘挣扎。他朝小孙示意了一下。小孙立刻操作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点开一个音频文件。
“听雨轩”包间里那场对话清晰地播放出来：
（赵大海谄媚的声音）：“…这次真是多亏了金哥您，还有张庭长那边…程序卡得真是时候！那五万块心意，我下午就让人送到嫂子常去的那家‘丽人坊’美容院前台，老规矩，报张太太的名字就行…”
（老金得意的笑声）：“呵呵，赵总客气。程序嘛，就是工具，关键看用的人。张庭长是讲究人，时间点当然要卡准了，不然怎么显出‘依法办事’？后续那个执行异议的案子，还得请您多费心…”
录音戛然而止。谈话室里只剩下张明德粗重的喘息声，他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刚才的义正辞严被彻底击碎。
“这不是剪辑，这是原始录音。”陈青禾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牢牢锁住张明德，“‘丽人坊’美容院的前台经理，我们已经询问过了。她证实，去年十月，确实有几次，有人将一个信封交给前台，只说是给‘张太太预留的会员礼’，放下就走。她们有登记记录。需要核对一下笔迹吗？”
张明德的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椅子里，双手死死抓住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不敢再看陈青禾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铁证如山！时间、地点、金额、暗号、中间人、具体案件细节……所有的点都对上了！精心维护的“程序正义”外衣，被这赤裸裸的录音和旁证撕得粉碎。
陈青禾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加压：“程序正义，不是让你用来卡死一方当事人、为另一方牟利的工具！更不是你收受贿赂、操控诉讼结果的遮羞布！”他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带着凛然的正义感，“张明德！你身为法官，头顶国徽，肩扛天平！你本该是公平正义的守护者！可现在呢？你对得起这身法袍吗？对得起那些相信法律、相信法院的老百姓吗？！”
“我……”张明德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哀求，心理防线在铁证和这诛心之问下彻底崩塌，“我…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信任…” 他语无伦次，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和羞愧扼住了喉咙。他的目光在陈青禾严厉的面容和那份仿佛能灼烧灵魂的录音证据之间来回游移，最终定格在桌面冰冷的金属边缘。
谈话室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张明德压抑的抽泣声和墙上挂钟指针行走的滴答声。陈青禾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张明德的心理防线已被彻底击溃，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这个痛哭流涕的法官背后，是否还藏着更深的关系网？“老金”这条线，又会牵出哪些更重量级的“保护伞”？张明德崩溃边缘的意志，是会彻底坦白以求宽大，还是会在绝望中选择沉默，试图保护幕后的某些人？
陈青禾拿起搪瓷缸，再次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水流带来一丝平静。他看着眼前崩溃的法官，目光深邃。他知道，击倒一个张明德只是开始，撕开“程序正义”这道伪装的裂口，露出的将是司法系统内部更为幽深复杂的腐败洞穴。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更大的鱼，又藏在哪里？谈话室外，清源市的天空似乎也阴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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