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孩童失踪
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启明学府的飞檐翘角上。值夜的学究刚点亮廊下的琉璃灯，一阵尖锐的哭喊声便撕破了暮春的宁静，惊得檐角铜铃簌簌乱响。
“我的阿蛮！谁见我的阿蛮了？”
洗衣妇春桃跌跌撞撞冲进学府，粗布裙裾沾着草屑，发髻散乱如蓬草。她平日里总在学府后厨帮工，此刻却像丢了魂的野鹿，撞翻了侍立的学童手中的书卷，枯槁的手指死死攥住一位老夫子的衣袖：“夫子！午时还见她在桃树下追蝴蝶，怎么转个眼就没了？”
老夫子正要斥责这妇人失仪，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石桌上，一只虎头布偶歪歪斜斜躺着——那是虎头小妖的随身之物。虎头自入学府便形影不离带着这布偶，便是睡觉时也要搂在怀里，断没有随意丢弃的道理。
“不好！”老夫子心头一沉，拐杖重重顿在青石板上，“速去清点学童！”
消息像野火般在学府蔓延开来。半个时辰后，管事抱着名册的手止不住颤抖，在灯火通明的正厅里，声音带着哭腔：“回禀山长，失踪的……失踪的共有三人。虎头小妖，人族女娃阿蛮，还有……还有灵狐族的青禾。”
满堂皆惊。启明学府乃是三界交界的教化之地，结界由上古修士亲手布下，莫说妖魔邪祟，便是一阵罡风也难擅自闯入。三个孩子，一个是力能扛鼎的虎头族，一个是灵秀通透的人族，还有一个是天生善遁的灵狐，怎会同时消失？
“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孩子们找出来！”山长须发皆张，案上的镇纸被他一掌拍得粉碎。
学府上下顿时翻了天。先生们御剑升空，在结界内展开地毯式搜寻；学童们举着灯笼，在花丛树影间呼唤同伴的名字；连后厨的伙夫都抄起了擀面杖，蹲在柴房后墙根盯着可疑的鼠洞。可直到月上中天，别说孩子的踪迹，连片衣角都没寻到。
春桃瘫坐在石阶上，眼泪早已哭干，只是反复念叨着：“阿蛮最怕黑……她怕黑啊……”那声音嘶哑如破锣，听得人心头发紧。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两道身影踏着月色而来。墨渊玄衣胜夜，衣袂拂过廊下灯笼时，烛火竟诡异地凝住了；洛尘白衣若雪，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在地面投下细碎的银光。
“山长，”洛尘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可否带我去孩子们最后出现的地方？”
山长连忙引着二人往桃林走。晚风穿过桃枝，落英缤纷如雪，白日里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痕迹还清晰可见——石桌上摆着没吃完的蜜饯，草地上留着歪歪扭扭的鞋印，甚至还有半截啃剩的糖葫芦，糖衣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墨渊俯身拾起那截糖葫芦，指尖萦绕起淡紫色的幻术光晕。他闭上眼，唇间溢出古老的咒文，光晕便如活物般蔓延开来，将整个桃林笼罩其中。光影流转间，白日的景象渐渐浮现：虎头举着糖葫芦追逐青禾，阿蛮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一朵带着星光的白色花瓣放进锦囊……
“停！”墨渊猛地睁眼，光晕骤然收缩，定格在阿蛮捡花瓣的瞬间。他指向那朵花瓣，“这是安神草，却带着不属于凡界的星光。”
洛尘凑近细看，指尖触到花瓣的刹那，眉心微蹙：“是迷雾森林的气息。”
迷雾森林在启明学府以西百里，常年被混沌雾气笼罩，传说中藏着三界未乱时的遗迹。寻常修士不敢擅入，更别说三个孩子。
“他们的气息往那边去了。”墨渊抬手，幻术光晕化作一道纤细的光带，朝着西方延伸，“沿途每隔数十步，就有一片这样的花瓣。”
山长脸色煞白：“迷雾森林凶险万分，孩子们……”
“我们去。”洛尘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望向墨渊，二人眼神交汇，无需多言便已达成默契。
夜色深沉，两道身影如流星般掠向西方。光带指引着方向，沿途果然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片带着星光的安神草花瓣静静躺在地上，像是有人刻意留下的路标。花瓣上的星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连呼啸的夜风都仿佛柔和了许多。
越靠近迷雾森林，雾气便越发浓重。寻常雾气触体生凉，这混沌雾气却带着温热的粘稠感，沾在皮肤上像是有生命般蠕动。墨渊挥手布下结界，将雾气隔绝在外，光带在前方微微晃动，钻进了森林深处。
“小心，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墨渊提醒道，玄色衣袍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而且……有很古老的禁制。”
洛尘点头，腰间玉佩发出清越的鸣声，照亮了前方丈许之地。林间静得可怕，听不到虫鸣鸟叫，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浓雾中回荡。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悄无声息，那些安神草花瓣却像是穿透了落叶，依旧清晰地躺在地表，星光穿透雾气，指引着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渐渐稀薄。前方隐约传来孩童的笑声，清脆悦耳，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
墨渊和洛尘对视一眼，放缓了脚步，循着笑声悄然靠近。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片圆形的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残破的祭坛，断壁残垣上刻满了模糊的符文，显然是上古遗迹。而在祭坛中央，三个孩子正围坐在一株巨大的奇花旁，听得入了迷。
那花足有丈许高，花瓣层层叠叠，像是两朵相互缠绕的莲花，一朵呈月白色，一朵呈暗紫色，在花心处交融合一，正是传说中的同心花。此刻，同心花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孩子们笼罩其中，驱散了周围的混沌雾气。
虎头小妖趴在花瓣上，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阿蛮依偎在青禾身边，小手轻轻抚摸着花瓣上的纹路；青禾则支着下巴，一双狐狸眼亮晶晶的，完全没注意到外人的到来。
而在那紧紧相依的花心之中，坐着一个透明的小身影。他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光晕，像是随时会随风散去。他正轻声讲述着什么，声音清澈如溪涧流水。
“……那时候天是蓝的，不像现在总蒙着灰。东海的鲛人会沿着河流往上走，把珍珠串成项链送给岸边的孩子。北境的雪山上，住着会酿酒的雪灵，他们的酒喝一口，能暖一整个冬天……”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阿蛮小声问：“小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山长说三界乱了之后，鲛人早就不露面了。”
小身影笑了笑，透明的脸颊上浮现出浅浅的梨涡：“是真的哦。我还见过九尾狐族的大祭司，她的九条尾巴展开，能遮住半个天空，尾巴上的毛像星星一样亮……”
“哇！”虎头惊叹一声，从花瓣上坐起来，“比我阿爹的虎头还厉害吗？”
“各有各的厉害呀。”小身影歪着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那时候没有战争，妖、人、仙都能坐在一起喝茶。我家后院有棵梧桐树，每年春天都会有凤凰来筑巢……”
洛尘站在灌木丛后，看着那透明的小身影，浑身一震，眼眶瞬间红了。他认出了那身影的眉眼，认出了说话时微微歪头的习惯，那是……那是洛魇年少时的模样！
墨渊察觉到他的异样，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是残魂，被同心花的灵力护住了。”
洛魇，曾是三界闻名的奇才，却在万年前的战乱中堕入魔道，最终被洛尘亲手斩杀。洛尘一直以为他魂飞魄散，没想到竟有一缕残魂留在这里，被同心花的灵力温养着，保持着年少时的模样。
同心花似乎察觉到了外人的气息，花瓣轻轻颤动起来，光芒忽明忽暗。那透明的小身影猛地抬头，看向灌木丛的方向，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谁？”
孩子们也被惊动了，纷纷回头。看到洛尘和墨渊时，阿蛮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从花瓣上跳下来：“洛先生！”
虎头和青禾也跟着欢呼起来，朝着他们跑来。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洛尘蹲下身，轻轻握住阿蛮的手，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目光掠过孩子们，确认他们都安然无恙，才转向那花心处的残魂。
小身影蜷缩了一下，透明的身体似乎变得更加稀薄。他看着洛尘，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是你带他们来的？”墨渊走上前，目光落在那些安神草花瓣上，“用带星光的花瓣引他们来这里，为什么？”
小身影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着洛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同心花的光芒渐渐黯淡，像是在害怕什么。
阿蛮拉了拉洛尘的衣袖，小声说：“先生，小哥哥不是坏人。他给我们讲故事，还说这些花瓣能让我们不害怕。”
“我们是跟着花瓣过来的。”青禾补充道，“这朵花好暖和，雾都进不来。”
虎头也用力点头：“他还拿了好多好吃的给我们！”
洛尘看着那透明的小身影，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他想起万年前，年少的洛魇也曾这样，坐在他家的门槛上，给他讲三界各地的趣事，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整个星空。
“你……还记得我吗？”洛尘的声音有些沙哑。
小身影茫然地摇了摇头，透明的脸上满是困惑。他似乎只残留着一些零碎的记忆，记得三界未乱时的景象，记得那些温暖的时光，却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眼前这个人是谁。
墨渊叹了口气，对洛尘道：“他的灵识不全，只有一些碎片化的记忆被同心花保存下来。这些安神草花瓣，应该是他无意识间散发出的灵力凝结而成，带着安抚心神的作用，才会吸引孩子们跟着过来。”
同心花象征着羁绊与守护，或许正是洛魇潜意识里的执念，让这缕残魂留在这里，守着这片遗迹，用残存的灵力守护着这些像他年少时一样纯真的孩子。
洛尘走上前，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透明的小身影。指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小身影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别怕。”洛尘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是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我不会伤害你。”
小身影怔怔地看着他，透明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一丝熟悉的光芒。他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哥……哥？”
洛尘浑身一震，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他想起万年前，年少的洛魇总是这样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叫着“哥哥”，清脆又响亮。
“嗯，我在。”洛尘哽咽着回答，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不敢再靠近。
同心花的光芒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将小身影完全笼罩其中。他看着洛尘，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透明的身体渐渐变得越来越淡，像是要融入这光芒中。
“故事……还没讲完……”他轻声说，声音越来越微弱，“等……等花开的时候……”
话音未落，小身影便化作点点光斑，融入了同心花的花瓣中。同心花轻轻摇曳，发出一阵悦耳的轻响，那些光斑顺着花瓣流淌，最终汇聚在花心处，凝成一颗小小的、带着微光的种子。
周围的混沌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了湛蓝的夜空，繁星点点，像极了小身影故事里描述的模样。
“小哥哥不见了……”阿蛮瘪了瘪嘴，眼圈红了。
洛尘站起身，望着同心花，深深吸了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他转身对孩子们笑道：“我们该回家了，山长和你们的家人都在担心呢。”
孩子们点点头，跟着洛尘和墨渊往回走。青禾回头望了一眼同心花，忽然指着花心处的种子说：“看，那里有颗星星！”
洛尘也回头望去，那颗种子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像是一颗沉睡的星星。他知道，那缕残魂并没有消失，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守着这片遗迹，守着那些温暖的记忆。
回程的路上，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讲述着听来的故事，脸上满是兴奋。洛尘听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或许，万年前的战乱带走了太多东西，但总有一些温暖的记忆，会像这些带星光的花瓣一样，在黑暗中指引着方向，让人不至于迷失。
墨渊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同心花的种子，或许有一天会重新绽放。”
洛尘点点头，抬头望向星空。繁星闪烁，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他知道，不管过去有多沉重，未来总会有希望，就像这黑夜过后，总会迎来黎明。
启明学府的灯火在前方闪烁，温暖而明亮。洛尘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快步跟上孩子们的脚步。他知道，有些羁绊，即使跨越万年，即使历经生死，也终究不会断裂。就像那株同心花，即使枯萎，也会留下种子，等待着再次绽放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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