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好说歹说，还是崔颂仪走过来说了句话，才把躁动的常度摁住了。
纪绿沉也把迎春的贴身侍女夏栀、谷雨、白露一众都打发回来侍奉，给她无限期放假。
常频婆与夫君依旧盘桓在府，承欢老夫人膝下。迎春乐得躲个清闲，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娘子，娘子……章四娘子来了！”白露接过外面丫头送来的帖子，一抹额头细汗。
四月天但凡是个晴天，还不到正午，就已热了起来。
“找咱们娘子？”谷雨正勾住迎春一缕散落的头发，用桂花油抿了抿，绾成一个小鬟。
“不，来探老夫人的‘病’，静宜轩李姨娘接着，已经送到荣锦堂去了！”
夏栀从外面进来，顺手摘了一把乳黄色栀子花，用清水淘洗干净，给迎春点缀在发间。
迎春捏着梅红信笺，章窈措辞重复了常度的“病危”等术语，脑袋立时嗡了一下。
常老夫人身体状况如何，纪绿沉她们昨日回去找绣衣卫重点关注便可得知。纪绿沉对常度找借口带走她这种小事自然不以为意甚至会大开方便之门。而章窈这么较真，不就是冲常度来的吗？
“老夫人那边摆膳了吗，要是没有，递个话我去侍膳。”迎春快速整理着衣裙，芽绿绫罗上衫，配常频婆送的那条春梅红裙子，再挽上雨过天青色披帛。
今儿时辰着实不早。
“传过了，老夫人嘱咐过说二娘子昨儿劳累，在宫里也战战兢兢，让二娘子好好歇一歇，不必去立规矩。”
“也是章四娘子和咱们县主陪着老夫人，正用膳呢，娘子赶紧垫吧点儿再过去吧！”
夏栀和白露一人一句，谷雨叫了外面廊上的丫头把披香阁的午膳送进来。
共是两热两冷四盘菜，都盛在天青釉荷叶盘里：莼菜嫩芽配银丝鲈鱼脍、醋芹拌春笋、香椿豆腐、撒胡麻裹樱桃酱炙羊肉。又有一份乌饭树叶煮成的青精饭、一份浇荔枝蜜的冰酪酥山，白釉汤盅里盛着紫苏叶与陈皮煎成的熟水。
常家的厨房在被迎春的小荷叶小莲蓬汤调教后，在精致饮食方面确实花了心思，甚至有些矫枉过正。
迎春依旧吃不惯鱼脍这样的生食，扒了一小碗米饭，就着香椿豆腐、炙羊肉等菜飞快吃完了一餐，漱口后含着口檀清新口气。
三大丫头也匆忙垫了点儿，扶着她往荣锦堂而去，又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去看松月轩常度。
不知名的鸟雀掠过，传来一两声清鸣。
荣锦堂院外的婆子招呼了一声，立刻有小丫头报进屋里去。
迎春听到常老夫人尾音微微上扬，前仰后俯的笑声。
转过正堂与东次间透雕八仙过海的花梨木隔断，常老夫人身穿藕荷色散点小花大袖衫，系着葡萄酱紫色大团花联珠纹裙子，斜倚在黄花梨镶云石五屏风式罗汉榻上，身后垫着秋香色宝相纹引枕。
花红柳绿，常频婆、章窈与常老夫人的大丫头秋桂等三四个女孩子如同耸起的不同色彩的月月红花枝，挨挨挤挤簇在她膝前。
常老夫人左手转着沉香木念珠，右手中指在章窈额头的六出花钿上虚虚一点。
“瞧瞧四娘子这张小嘴儿，老婆子道是家里这个惯会哄人，四娘子可比我家阿檎嘴甜多了！”
小丫头们正收拾着翘头食案上的残羹冷炙，搬着乌木提盒见到迎春微微一低身，称了声“二娘子”。
“长平县主身份高贵，用不着像要儿般到处迎来送往！”章窈穿着石蕊红莺衔绶带暗纹短身罗衫，系浅牵牛紫印金裙子，臂上鹦鹉绿如意小团花披帛随着她说笑的动作飘动。
这一身显见是用心打扮过的，适宜于“探病”，又不过分露出痕迹。
常频婆嘴角一翘，才夸一句，这就露出破绽了。
她要是真心为难，问一句“那四娘子这又是在作何”就足够章窈下不来台。
“呦！”章窈忙起身相迎，印金裙子掺着的金线明灭闪耀，她的笑容也明媚爽朗。
“一日未见二娘子，二娘子可还好？”说着，她便低身行了平辈亦是她与迎春共事相见的礼节。
“二娘子累了一天，又身子骨弱！”坐在罗汉榻右手边小杌子上藤萝紫裙衫的李姨娘李圆娘忙迎起来打圆场。
迎春冲李姨娘感激地笑了笑，忙在屋子正中蹲下身去。
“迎娘来迟了……”
这时候她脑子不合时宜地闪过前世二嫂子王熙凤在林妹妹初进贾府那句经典的“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到底，一点儿也不相干。
琏二嫂子那样的精明强干大权在握的热情与自信，她永远都不会有。
尽管这一次，她是朝野闻名的扶翊公主纪绿沉身边排名第一的伴读，也凭许多前人诗词歌赋偷了个“才女”之名。
“这有什么，还不快起来？用过膳了没有？”
常老夫人满面含笑略向前倾身，头上低垂的慵妆髻离开坐榻屏风，一两支金镶玉寿字簪稳稳插在发髻上。
“你们天天儿见的，四娘子又不是远客，这么多礼作甚！”
章窈脸上僵色一闪而过，她的话被常老夫人说了。
本来预计她说了这句，常老夫人怎么也得责怪贾迎春一两句，这才是待客之道。
眼前常老夫人对迎春虽然嗔怪，却是偏爱。
“四娘子说，是这个理儿吧？”常老夫人笑眯眯冲着章窈和善道，慵妆髻最下边插戴的一小片茉莉绒花，自然雅致。
“是。”章窈不自然道。
“怕来得不是时候，给李姨娘和老夫人房里人添麻烦，用过了。”迎春含笑，托着常老夫人的手腕，把老人家扶着在引枕上靠好。
“迎娘心里正寻思着，老夫人房里伺候的人仓促之间补不齐，倒是让夏栀先回来帮衬着秋桂姐姐……”
前些天常度遇刺，常老夫人房中的人去了大半。
自纪绿沉自请下嫁淄青，她又对着常度放出豪言“殿下在哪里，迎娘就在哪里”。
一晚上都在想着这几个贴身丫头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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