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炙烤着鹰嘴关的城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味道。
那是血腥味混杂着焦炭和烤肉的气味，令人作呕。
城墙内外，到处都是尸体。
镇北军的士兵们，正默默地将同袍的尸身收敛，将蛮夷的尸首拖到城外准备焚烧。
没有欢呼。
胜利之后的战场，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疲惫。
鹰嘴关的议事大厅，原本是蛮夷将领寻欢作乐的地方，此刻却站满了大齐的将领。
他们身上还带着血污，甲胄上布满刀痕。
每个人脸上的疲惫，都掩盖不住那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李琼坐于主位，那张虎皮大椅，还残留着蛮夷首领的气息。
他擦拭着手中的长刀，刀身映出他冰冷的脸庞。
大厅的门被推开。
周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那魁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门口所有的光。
他手里拿着一卷刚刚用刀削出来的竹简，呼吸急促，脸上是一种混杂着狂喜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元帅！”
周虎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战果，统计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周虎身上。
就连坐在客座首位，一直闭目养神，不怒自威的镇北王，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李琼停下了擦刀的动作。
“说。”
“此战，我军出动五千人，阵亡三百一十二人，重伤一百八十人。”
周虎的声音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
大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五千人攻打蛮夷近万人驻守的雄关，伤亡不到五百？
这是天方夜谭！
“斩杀蛮夷五千余人！”
“俘虏三千二百一十七人！”
“缴获战马四千匹，牛羊万数！”
周虎每报出一个数字，大厅内的呼吸声就粗重一分。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所有将领都瞪大了眼睛，仿佛在听一个神话。
镇北军自成立以来，何曾有过如此辉煌，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
以一敌二，攻破雄关，伤亡微乎其微，收获却如此巨大。
这不是胜利，这是神迹！
“噗通。”
一个年轻的偏将，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像是一个开关。
“赢了。我们赢了！”
“哈哈哈，狗日的蛮夷，也有今天！”
“老子的兄弟们，没有白死！”
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将领们相互拥抱着，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就连一直稳如泰山的镇北王，此刻也猛地站了起来。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激动，眼眶泛红。
他一步步走到李琼面前，伸出大手，重重地拍在了李琼的肩膀上。
“好！”
镇北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虎目中精光闪烁。
“你爷爷是破军星，你父亲是镇北侯，我本以为他们已经是我大齐军人的巅峰。”
“今日我才知道，你李琼，青出于蓝！”
“若是李玄策泉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了！”
这番话，发自肺腑，是这位镇北之主，最高的赞誉。
李琼站起身，对着镇北王，平静地拱了拱手。
“王爷谬赞。”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骄傲和得意。
“此战能胜，皆是三军将士用命，是周虎将军他们浴血拼杀的结果，李琼不敢居功。”
这份不骄不躁，让镇北王眼中的欣赏，又浓了几分。
李琼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诸位。”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鹰嘴关之战，我们只是打赢了上半场。”
“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曹彰忍不住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
“李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觉得我们打得还不够好，想教训我们几句？”
李琼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上那副巨大的北疆地图上。
他的手指，点在了一个位置。
“孔雀河，阿古拉的主力还在那里。”
“李显扬将军，还在那里苦苦支撑。”
众人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
是啊，他们打残的，只是鹰嘴关的守军。
蛮夷最精锐，最善战的主力，还在阿古拉的手中。
一旦阿古拉得知鹰嘴关失守，必定会发了疯一样率军回扑。
到那时，一场更加惨烈的血战，在所难免。
一时间，想到之后阿古拉回防的场面，所有人不免担忧。
唯有李琼，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周虎。
“去俘虏营，挑一个机灵点的蛮夷百夫长。”
“让他吃饱喝足。”
“然后，给他一个机会。”
周虎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元帅的意思是……”
“让他逃出去。”李琼淡淡地说道。
“逃？”
“让他去给阿古拉报信。”
“釜底抽薪！”镇北王目光一亮，脱口而出。
李琼点了点头。
“鹰嘴关是阿古拉的根，他的粮草辎重，他的退路，全在这里。”
“根被我们断了，他这棵树，还能活多久？”
“只要他听到消息，军心必乱，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刻回军夺回鹰嘴关。”
“如此一来，孔雀河之围，不战自解。”
一席话，让在场所有将领，茅塞顿开。
他们看着李琼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震惊，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敬畏。
这已经不是勇武了。
这是阳谋！
是算计人心，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帅才！
……
夜深了。
月光如水，洒在冰冷的城墙上。
俘虏营的一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跑了！”
“快追！”
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胡乱地晃动着。
一个身材矫健的蛮夷将领，趁着混乱，像泥鳅一样，从一个看守疏忽的狗洞里钻了出去。
他叫塔拉，是阿古拉的亲卫百夫长。
他一路狂奔，心脏跳得像擂鼓。
那些大齐士兵的追赶，看似凶狠，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他甚至在营地外，很凑巧地，发现了一匹被遗忘的战马。
塔拉翻身上马，没有丝毫犹豫，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战马嘶鸣一声，朝着北方，狂奔而去。
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
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塔拉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他的内心，被一团火烧着。
他趴在马背上，口中喃喃自语。
“我必须去见公主！”
“只有公主殿下，才能挽救我们！”
“只有请公主回来主持大局，才能挡住那个叫李琼的魔鬼！”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鹰嘴关最高的城楼之上。
一道身影，正静静地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
晚风吹动着那面红底黑字的李字大旗，猎猎作响。
“元帅，他跑了。”
周虎的声音，在李琼身后响起。
李琼没有回头。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阿古拉，你的老巢没了。”
“你若是聪明，就该立刻回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幽远而危险。
“你若是不回来，那你剩下的那两座城，我也一并笑纳了。”
“现在，轮到你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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