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齐语嫣的问题，像一根看似轻柔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轻轻搔刮在李琼最敏感的神经上。
“别的火？”李琼不动声色地将那个三棱军刺拿了起来，很自然地将那撮碍眼的彩色发辫拆下，丢进了手边的废纸篓里。
“语嫣小姐说笑了，除了炭火，还能有什么火？”
齐语嫣看着他的动作，眼底深处掠过一抹了然，却没有再追问。
她只是浅浅一笑，将话题转了开去：“我只是觉得，琼哥你这半年，似乎比以前更懂得如何控火了。不仅能控窑中之火，似乎连人心之火，也尽在掌握。”
她重新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关于镇北关市集重建的规划图，看得十分专注，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李琼心中暗自警惕。
他知道，齐语嫣绝不是那种会被三言两语糊弄过去的女子。
她不问，不代表她不想知道，而是她选择了另一种更聪明的方式。
果然，第二天一早，齐语嫣便以替父王分忧为名，正式开始接触帅府的各项事务。
她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只关心后宅的柴米油盐，而是直接一头扎进了李显扬掌管的文书档案室。
那里堆积如山的卷宗，记录着北境这半年来所有的人事变动、钱粮往来、工程建设，是整个北境运转的核心数据。
李显扬本还有些顾虑，毕竟这些都属于机密。
但齐语嫣只用了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疑虑。
“显扬先生，我爹既然将北境托付给了琼哥，我身为女儿，自然也要尽一份心力。我只是看看，绝不外传。况且这北境，本就是我齐家的。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云淡风轻，却让李显扬无法反驳。
接下来的几天，帅府里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
李琼在议事厅处理军务，齐语嫣便在隔壁的书房里翻阅卷宗。
两人之间隔着一堵墙，却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齐语嫣展现出了惊人的才能，她对数字的敏感和对政务的理解，甚至不在李显扬之下。
不过三天时间，她就从浩如烟海的卷宗里，找出了三处钱粮账目上的微小疏漏，和一处新城规划中关于排污管道设计的潜在隐患。
她没有大张旗鼓地指出来，而是写了一份详尽的备忘录，趁着午后给李琼送茶点的时候，轻描淡写地放在了他的桌案上。
“琼哥，我闲来无事，随便翻了翻，发现几处或许可以改进的地方，你若有空便看看，若没空，就当我多事了。”
李琼打开那份字迹娟秀的备忘录，越看越心惊。
她指出的问题，都不是大错，却是那种最容易被忽略，但日后却可能引发大麻烦的细节。
连他自己和李显扬，都未曾察觉。
这个女人的心思，缜密到了可怕的地步。
“语嫣，多谢你。”李琼由衷地说道。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齐语嫣为他续上一杯热茶，柔声道：“我只希望，能为你多分担一些，别让你太累了。”
她的温柔体贴，如同一汪春水，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李琼的生活。
帅府的亲兵和仆人们，很快就发现，他们的将军，这几日的伙食变得精致了。
书房里也时常燃着安神的熏香，就连处理公务时紧锁的眉头，似乎都舒展了许多。
赵勇这个粗神经的汉子，也感觉到了变化。
“显扬，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将军最近心情好像不错？”他在校场上，一边监督士兵操练，一边对身旁的李显扬嘀咕。
“而且这帅府，也感觉暖和了不少。以前冷冰冰的，现在倒有点像个家了。”
李显扬摇着扇子，笑得意味深长：“那是因为，家里有了女主人，自然就不一样了。”
“女主人？你是说语嫣小姐？”赵勇恍然大悟，随即一拍大腿。
“对啊！小姐人又好，又聪明，跟咱们将军简直是天生一对，比那个咋咋呼呼的草原公主强多了！”
他话音刚落，一名督查队的队员就骑着快马，从关外飞奔而来。
“报，将军，草原急信！”
信是阿古拉派人送来的。
李琼拆开一看，信中除了通报第一条商路已经完全打通，所有货物都已顺利抵达黄金狼帐外，还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提到了一个请求。
“我的朋友，你的铁锅和盐实在是太好用了，我手下的那些小部落首领，为了能多分到一点，差点在我的王帐里打起来。”
“”了奖励他们，也为了让他们见识一下女王的朋友的厉害，你能不能，卖给我一百套你那个神机营用的铠？”
“当然，作为交换，我抓到了一群试图南下劫掠的马匪，他们手里有五百匹上好的战马，现在都是你的了。”
信的末尾，还用汉字画了一个龇牙咧嘴的狼头，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草原。”
李琼看着那行字，不由得失笑。
这个阿古拉，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们之间的约定。
正看着信，齐语嫣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
“琼哥，忙了一上午，喝碗糖水润润喉吧。”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李琼手中的信纸上。
那信纸用的是草原上特有的羊皮纸，带着一股淡淡的膻味。
李琼没有藏私，直接将信递给了她：“阿古拉的信，你看吧，正好也帮我参谋参谋。”
齐语嫣接过信，仔细地看了一遍。
当她看到信末那句你还欠我一个草原时，端着莲子羹的手，指尖微微泛白。
但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
“这位阿古拉公主，倒真是个奇女子。以五百匹战马，换一百套锁子甲，这笔买卖，我们占了天大的便宜。”她将信纸放回桌上，轻声说道。
“而且，她这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们展示她的诚意和控制力。连南下的马匪都能被她轻易拿捏，说明她对草原的掌控，正在变得越来越稳固。”
她的分析，与李琼和李显扬的想法，不谋而合。
“琼哥打算如何回复她？”齐语嫣问道。
“锁子甲可以卖给她，但不能是神机营的制式。让兵工厂那边，改动一下样式，性能降低两成。”
“战马我们收下，但要按照市价，折算成盐铁，补给她。”李琼沉吟道：“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规矩不能乱。”
“琼哥英明。”齐语嫣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悠悠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位公主，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咱们跟这位公主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了，当初要不是你强悍出手，将其打服，现在北方的局势恐怕不可能这么安稳。”
她的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刺中了李琼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那一晚，李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起身披衣，独自来到庭院中。
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清冷的月光洒满庭院。
不远处的回廊下，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
琴声清雅，带着几分幽怨，几分思念，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琼循声走去，只见齐语嫣正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张古琴。月光下，她白衣胜雪，宛如月宫中的仙子。
她似乎弹得入了神，并未察觉到李琼的到来。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李琼轻声开口。
齐语嫣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他，脸上露出一丝羞赧：“睡不着，便出来弹弹琴。吵到你了吗？”
“没有，弹得很好听。曲子叫什么名字？”
“《凤求凰》。”齐语嫣低声回答，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我弹得不好，只是当年听我娘亲弹过，便记住了。她说这是她和我爹的定情之曲。”
李琼沉默了。
“琼哥。”齐语嫣忽然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你觉得，我和那位草原的公主，谁更适合，站在这北境之王的身边？”
她终于，将这场无声的战争，摆到了明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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