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光刚漫过巷口的梧桐树，就被郑姨家厨房的玻璃窗筛成细碎的金粒，落在料理台的淡奶油罐上。我正蹲在院角给月季松土，鼻尖忽然缠上一缕温甜——不是超市蛋糕房里齁人的香精味，是黄油在烤箱里慢慢融化的焦香，混着鸡蛋液的醇鲜，像小时候外婆掀开蒸笼时飘出的米香，勾得人脚步发沉。
“小晚！”二楼阳台突然传来郑姨的声音，她围着靛蓝碎花围裙，手里举着个银亮的打蛋器，“今天你叔生日，我琢磨着做个戚风，要不要来尝尝手？”
我放下小铲子往楼上跑，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呀”响。郑姨的厨房总飘着生活的暖意，墙面上钉着泛黄的食谱卡片，最旧那张是十年前社区烘焙课的笔记，边角被油烟熏得发卷；窗台上摆着三个玻璃罐，分别装着白砂糖、杏仁粉和烘干的柠檬皮，标签是她孙女用彩笔写的，歪歪扭扭还画着小蛋糕。料理台上已经铺好了材料，低筋面粉筛得细白，鸡蛋黄和蛋清分在两个瓷碗里，蛋黄碗里还卧着半块融化的黄油，像一小块夕阳凝在碗底。
“你叔前几天念叨，说年轻时在部队，战友过生日就分一块压缩饼干，现在日子好了，倒想尝尝我亲手做的。”郑姨拿起鸡蛋，指尖在碗沿轻轻一磕，蛋清滑进碗里，蛋黄稳稳落在另一个碗中，动作熟练得像在跳一支慢舞。她今年五十八岁，右手食指第二节有个浅疤，是去年切水果时不小心划的，可揉面、打奶油时，那只手却稳得很，“你看这蛋清，得打到提起打蛋器能立住小尖儿，不然蛋糕发不起来。”
我凑过去看，电动打蛋器的金属头在蛋清里旋转，泡沫从细小的乳白色变成绵密的雪白色，渐渐鼓成蓬松的一团。郑姨忽然停了手，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小的电子秤：“做蛋糕跟过日子一样，差一点都不行。面粉一百克，糖五十克，黄油三十五克，多一钱少一钱，口感就差远了。”她边说边舀起面粉，筛网在碗上方轻轻晃动，面粉像细雪落在蛋黄糊里，“以前我第一次做，没筛面粉，烤出来硬得能砸核桃，你叔还笑着说，能当镇纸用。”
烤箱“叮”的一声轻响时，巷子里的槐树叶正被风摇得沙沙响。郑姨戴着隔热手套，小心翼翼地把蛋糕取出来，金黄的蛋糕体还带着微热的颤动，表面的糖霜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拿出一把细齿刀，刀刃先在温水里浸了浸，然后沿着蛋糕边缘轻轻划了一圈，“这样切的时候不粘刀，每一块都能保持完整。”
第一刀下去，蛋糕的香气突然浓了几分，是鸡蛋的鲜、黄油的香和糖霜的甜揉在一起的味道，像把整个秋天的暖都裹在了里面。郑姨切了一块最大的，装进印着小雏菊的瓷盘里，“给你爸妈也带两块，他们上次说喜欢我做的蔓越莓饼干，这个蛋糕里也加了点蔓越莓干，酸甜口的。”
我捧着瓷盘往家走，蛋糕的热气透过盘子传到掌心，暖得人心里发颤。路过张奶奶家时，她正坐在门口择菜，看见我手里的蛋糕，眼睛一亮：“是郑丫头做的吧？上次她做的提拉米苏，我家老头子念叨了好几天。”正说着，郑姨的声音又从二楼传来：“张婶，等会儿我给您送一块！”张奶奶笑着应了，手里的菜择得更快了。
回到家，妈妈正在厨房炖排骨，看见蛋糕就放下了锅铲：“你郑姨手真巧，上次你爸感冒，她还熬了梨汤送来，说加了川贝，喝了好得快。”爸爸从书房走出来，拿起叉子尝了一口，眼睛眯了起来：“嗯，比外面买的好吃，这个口感，得是打了半小时蛋清吧？”我才想起郑姨打蛋清时，胳膊都酸了，却没说一句累。
下午三点多，我带着妈妈煮的绿豆汤去郑姨家。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笑声，是郑姨的孙女朵朵在闹着要吹蜡烛。推开门，看见蛋糕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上面插着五根蜡烛，郑叔坐在沙发上，眼角的皱纹里都堆着笑。郑姨正给朵朵切蛋糕，看见我来，连忙招手：“快来，刚切好的，还热着呢。”
朵朵拿着小叉子，叉起一块蛋糕递到我嘴边：“姐姐，你尝尝，奶奶说这个蛋糕里加了爱，所以才好吃。”我咬了一口，蔓越莓干的酸甜在嘴里散开，蛋糕的软绵裹着淡淡的黄油香，暖得人喉咙发紧。郑姨坐在一旁，看着郑叔和朵朵，手里还拿着一块没吃完的蛋糕，嘴角的笑意像蛋糕上的糖霜，甜得化不开。
后来我才知道，郑姨为了做这个蛋糕，前一天就去超市挑了最新鲜的鸡蛋，黄油是托朋友从外地带回来的，就连糖霜里的糖，都是她一颗颗挑过的，怕有杂质影响口感。“你叔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年轻的时候在部队守边疆，过年都不能回家，现在老了，我就想让他吃点好的。”郑姨说这话时，正给郑叔递了一杯温水，眼神里的温柔，比蛋糕还甜。
傍晚的时候，巷子里的人家几乎都收到了郑姨送的蛋糕。李叔叔家开小卖部，收到蛋糕后，非要塞给郑姨一瓶可乐；王阿姨是做裁缝的，说要给朵朵做件新裙子；就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赵爷爷，也拿着自己种的葡萄，送到了郑姨家。夕阳把巷子染成了暖红色，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飘出蛋糕的香气，像一条香甜的丝带，把整个巷子都系在了一起。
晚上，我坐在院子里，手里还拿着郑姨送的蛋糕，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明白，所谓人间烟火，从来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就是郑姨做蛋糕时认真的模样，是她切蛋糕时小心翼翼的动作，是她把蛋糕送到邻居家时温暖的笑容。这些细碎的瞬间，像蛋糕里的蔓越莓干，不起眼，却让生活变得格外香甜。
郑姨常说，做蛋糕就像做人，要用心，要真诚，才能做出好味道。其实，生活也是这样，一点小小的善意，一份真诚的付出，就能像蛋糕的香气一样，温暖身边的人，让整个世界都变得甜甜的。就像今天，一块小小的蛋糕，不仅甜了郑叔的生日，甜了巷子里每个人的味蕾，更甜了我们心里那份最朴素的情感——那是邻里之间的牵挂，是家人之间的陪伴，是人间最动人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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