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将整个苏州城，泡得绵软潮湿。
天才蒙蒙亮，柳青青便披着蓑衣，立在粮仓前。看着侍卫们，将成袋的官粮搬上马车。
潮湿的水汽裹着霉味钻入鼻腔，她下意识皱眉，抬手示意队伍暂停：“且慢。”
昨夜新到的这批粮食，总让她心神不宁，思虑再三，终究还是决定亲自查验一番。
“把最上面那袋搬下来。”柳青青抽出腰间软剑，剑锋挑起麻袋封口的麻绳。
突然，麻绳竟如腐坏的蛛网般脆裂，袋口瞬间崩开。
琥珀色的晨光里，暗褐色的糙米倾泻而出。混着成团的绿毛霉斑，如同涌动的浊流砸在青石板上。
在场的众人，全都目瞪口呆。
侍卫们举着灯笼凑近，火苗在霉斑上跳跃，将诡异的紫黑色阴影，投在众人脸上。
柳青青蹲下身，指尖捻起几粒米——糙米粒黏腻发潮。
指甲轻轻一掐便凹陷下去，腐烂的酸臭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粮仓张管事惨白如纸的脸。
“这......这绝不可能！昨日入库时还是新米！”
张管事扑通跪地，额角重重磕在霉米堆里，“大人明察！定是有人趁夜调包！”
柳青青盯着他剧烈颤抖的后颈，余光瞥见散落的米堆里，几片深紫色的菌丝，正顺着缝隙蜿蜒生长。
这种在潮湿气候下，三日便能成片蔓延的“紫腐菌”，绝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形成。
远处传来晨钟闷响，柳青青猛地起身，衣摆扫落几粒霉米。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在万民伞断裂处，也曾见过这种暗紫色的碎屑。
有人不仅要让她赈灾失败，更要坐实她“草菅人命”的罪名。
掌心的霉米突然硌得生疼，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封锁粮仓，所有人不得出入。即刻派人彻查这几日进出记录，还有......”
她望向天边翻涌的乌云，“通知粥棚暂停施粥，违令者斩。”
这几日，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让她直觉这场赈灾，已经远非表面这般简单。
“大人，今日的粥已熬好。”衙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柳青青点点头，正要上前查看，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救命啊！这粥有毒！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也敢如此草菅人命吗？”凄厉的喊声刺破雨幕。
柳青青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正捂住胸口。
他的嘴角溢出黑血，喊了几句，便踉跄着栽倒在地上了。
周围很多排队等待施粥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这恶毒的钦差，是想要害死我们！”又一个年轻妇人抱着孩子冲出来，“我儿喝了这粥，现在浑身发烫说胡话！医馆的郎中说，他已经救不回来了！天杀的狗官......”
“狗官！还我爹命来！”几个壮汉又举着棍棒，从远处冲了过来。
柳青青脸色骤变，正要解释，却见更多百姓围了上来，愤怒的声浪几乎要将她淹没。
知府李大人手持官印，奋力挤到她身边：“大家莫要冲动！此事定有蹊跷！”
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愤怒的声讨中。
他急得跳脚，心中暗骂：【这该死的东西！不管这些事情到底是孰对孰错，这带着皇上的尚方宝剑，前来赈灾的钦差，他是吃罪不起的！
万一这钦差大人，在自己的管辖区域，出了什么事情，那自己可就摊上大事了！不行！本官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可是寒窗苦读十余载，好不容易得来的。
眼下之际，必须无条件的，保护这位钦差大人！对！其他的事情，慢慢调查清楚再说吧......】
思及此处，他连忙命令手下衙役：“保护钦差大人！快！无论如何，必须保证柳大人的安全。”
柳青青转头看了李大人一眼，眸色沉沉。
这个时候，李大人悄悄凑到她耳边，耳语了起来。
听得柳青青的脸色，变了又变。
原来，是这位李大人，今早在县衙门口，发现了不知是谁贴的告示。
上面写着“钦差用腐粮换赈灾款”，而且，只要在街上随便转转，就随处可见这样的告示。
同时，整个苏州城都传遍了“钦差贪赃枉法”的消息。
柳青青有点怒了：“这是谁在针对本大人？如此恶意的栽赃陷害，真当姑奶奶是泥捏的吗？”
李大人面露尴尬之色：“柳大人，为今之计，还请您保重自己才是。依下官看，您还是躲躲吧？”
这个时候，愤怒的百姓，已经将仓库围得水泄不通了。
“打开粮仓！让我们看看真相！”人群中有人高喊。
有人起了头，要求开仓的声音此起彼伏，群情激奋。
而且，人群中，不乏老弱妇孺混迹其中。
正因为如此，柳青青气得咬紧了后槽牙，却不能动手。
怎么委屈，也不能伤害无辜的百姓和孩子。
柳青青咬咬牙，命人打开库门。随着粮袋被逐一打开，霉味扑面而来。
泛着黑绿色霉斑的糙米，暴露在众人眼前。
“果然是腐粮！”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朝廷派来的不是钦差，是豺狼！”
“诸位听我说！”柳青青提高声音，“这些粮食入库时绝无问题，定是有人蓄意栽赃！”
“栽赃？证据呢？”人群中一个面相凶狠的汉子冷笑道，“我们只相信亲眼所见！”
李大人马上站出来道：“我们已派人彻查此事，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在此之前，请大家保持冷静。”
“冷静？我的孩儿都被你们害死了！”先前那个年轻妇人突然冲出来，哭喊着将怀中孩子的尸体，往地上一放，“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还我孩子的命来！”
人群的情绪瞬间被点燃，石块、菜叶纷纷向柳青青砸来。
李大人连忙张开双臂护住她，头上、身上接连中招。
混乱中，柳青青看见人群中几个陌生面孔，他们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中满是得意。
“这些人不对劲。”柳青青低声说道，“灾民再愤怒，也不会如此有组织。”
李大人怔怔地点点头：“定是有人在背后煽动。只是他们动作太快，我们根本来不及防备。”
就在此时，靳王萧何安带着他的暗卫、随从匆匆赶来。
他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眉头紧皱：“柳姑娘，此事若是再闹下去，恐怕会伤及无辜......”
“王爷、李大人，此事绝非表面这般简单。”柳青青沉声道，“还请你们协助我彻查此事。”
萧何安轻轻点头：“柳姑娘放心，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的。”
李知府犹豫片刻，也说道：“柳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全力配合。只是现在民愤难平，还请王爷和大人暂且回避，以免再生事端。”
柳青青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却一阵苦涩。
明明是来赈灾的，如今却成了众矢之的。她看了眼满地狼藉，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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