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说，等你及冠，就要带我去漠北看雪。你说那里的雪，比长安的柳絮还要轻。”
萧何安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到他面前，“这是你当年送我的狼牙，你说它能辟邪。可你自己……怎么就把自己弄丢了呢？”
锦囊是用鹿皮做的，边角已经磨得发亮。里面装着一枚狼牙，被摩挲得光滑温润。
那是李崇勋当年在围猎时亲手猎到的狼，特意请工匠打磨成护身符，郑重地挂在萧何安脖子上。
李崇勋的目光落在锦囊上，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他不是那种隐忍的哭，而是撕心裂肺的恸哭，仿佛要把这几年积压的所有委屈、不甘、绝望都哭出来。
他的手胡乱地拍打着地面，泪水混着鼻涕淌在脸上，哪里还有半分贵公子的模样？
“我没丢……”他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我只是……只是站不起来了……我试过的，萧何安！我真的试过……”
他抓着自己的裤管，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夜里偷偷练走路，摔得浑身是伤，可这两条腿，它就是不听使唤！我娘每次来看我，都背着我偷偷哭，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就是为了我才瞎的……”
“那天她摸着我的腿，说崇勋啊，娘不盼你当什么状元了，娘只盼你能好好活着。”
李崇勋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压抑的呜咽，“可我活着还有什么用？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得让她老人家为我操心……”
萧何安的心像被钝器反复捶打，他想起睿王妃。
上次去王府探望时，老夫人正坐在窗前，手里拿着李崇勋小时候穿的虎头鞋，一针一线地缝补。
阳光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喃喃地说：“我儿脚大，得做双结实的鞋……”
他还记得那天告辞时，老夫人拄着拐杖送他到门口，浑浊的眼睛望着远方，轻声问：“何安，你说……崇勋还能再笑起来吗？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他笑了......”
夜风穿过庭院，吹得烛火明明灭灭。
李崇勋蜷缩在地上，像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
萧何安慢慢走过去，将那件月白色的锦袍披在他身上。
那是他特意让人按照李崇勋从前的尺寸做的，料子还是当年睿王妃送的云锦。
“明天我让人送些新的药膏来。”萧何安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薛神医说，漠北有一种雪莲，能治你的腿。我已经让人去寻了，最多三个月，一定能带回来。”
李崇勋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没用的……太医都说……”
“太医说的不算。”萧何安打断他，捡起地上的木杖，递到他手中，“当年你能在刀下护我周全，现在，换我来带你走出这院子。
等你的腿好了，我们就去漠北看雪，去长安街纵马，去曲江池放风筝……就像从前一样。”
李崇勋握着木杖的手微微颤抖，他望着萧何安。
这个当年需要他保护的小屁孩，如今已经长成了能为他遮风挡雨的模样。
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萧何安的脸上。
温柔得像多年前那个午后，他把狼牙护身符挂在他脖子上时，眼里流露出的认真。
“真的……还能像从前一样吗？”李崇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像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终于看到了一点微光。
萧何安没有回答，只是弯腰，小心翼翼地推动轮椅。
李崇勋的身体很轻，轻得让人心疼。
当他的手触碰到李崇勋手臂上的伤疤时，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染血的午后。
少年倒在血泊里，却还对他笑着说：“别怕，哥哥没事。”
这一次，换他说：“别怕，有我在。”
薛神医站在院门口，看着两个身影慢慢走进屋里。烛火从窗内透出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捋了捋胡须，眼眶微微发热，转身时，却发现柳青青正站在他身后，怀里的猫正瞪着蓝幽幽的眸子。
“青青，你也来了。殿下就是不明白，有些伤，光靠药是治不好的。”薛神医轻声说。
柳青青转过头，笑了笑，她的心里释然了：【萧何安没有与李景睿同流合污！他的心里只是有太多的愧疚，太多的不忍。睿王妃和李崇勋是他的恩人，他满心的愧疚换来的才是无法抉择的痛！
如果他能狠下心来，不管不顾的直接抓捕睿王，那他就不是她心中的那个萧何安了！他一直都是一个有情有义的萧何安！她喜欢这样冷凛又满心柔情的萧何安！】
他看向薛神医，语气淡淡：“可心里的伤，有时候只需要一句‘我陪你’，就会慢慢被治愈。”
夜风穿过庭院，吹走了酒气，也吹散了些微的阴霾。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五下，已是五更天了。
天马上就要亮了，但对这院子里的人来说，是不是黎明已经不远了呢？
当萧何安走出来，看到柳青青的时候，神情微怔：“青青，本王不是有意隐瞒。虽然睿王爷......但是，皇婶婶和大表哥，都是为了本王才会遭受如此的折磨。是本王亏欠了他们的......
本王年幼时，便失去了双亲的庇护，都是皇婶婶和大表哥护我周全！他们是本王这一生，最重要的人！青青，你能了解本王的心情吗？”
柳青青的手指摩挲着自己掌心的妖纹，“萧何安，如果他们都能好起来呢？是不是你的愧疚，就会减少一些？是不是你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萧何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但很快又淡了下去：“已经十几年了，每次希望换来的都是失望......”
柳青青浅浅一笑：“那是你一直没有遇到我！”
虽然，再次使用法力，会让她的妖纹加深。
也许会变得永远无法消除，但是，为了萧何安，她愿意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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