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光怪陆离的“仙术”体验，并未让胡谦沉浸在虚幻的惊奇中太久。黎明时分，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房间染上一层金色时，他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行商劲装。
昨夜的震撼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商人骨子里对现实利益的冷静考量和对未知领域更深的探索欲。
他没有再使用那个令人心悸的“小安”，而是按照服务指南上的图示，手动拉开了窗帘，按下了墙壁上标注着“总开关”的按钮，房间内的灯光应声亮起。他需要用最传统的方式，来确认自己还身处一个真实的世界，而非某个精心布置的幻境。
早餐是在迎宾楼一层的自助餐厅解决的。琳琅满目的食物再次让他开了眼界，不仅有常见的中原面点、粥品，还有烤制的面包、金黄的煎蛋、以及各种他叫不上名字的西式糕点和饮品。
他注意到用餐的客人中，除了像他一样的外来客商，还有不少穿着笔挺制服、气质干练的本地人，甚至还有几位金发碧眼的“色目人”，他们都神态自若地取用着食物，低声交谈，似乎早已融入了这里的环境。
这一切都加深了胡谦的判断：安平县的开放程度和国际化远超想象。
用过早餐，胡谦没有耽搁，带着阿勇和两名精明的伙计，直奔昨天向导提到过的“外来人员管理处”。这个机构位于开发区边缘，是一栋不算太高但占地很广的白色建筑，门前悬挂着醒目的标牌。
进入管理处，内部的景象再次印证了胡谦对安平“效率”的印象。没有传统衙门的威严和拖沓，取而代之的是宽敞明亮的大厅，一排排整齐的窗口，以及穿着统一制服、忙碌而有序的工作人员。
空气中只有轻微的键盘敲击声和低声交谈的声音。前来办事的人们自觉地在一个机器上拿了纸条，然后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安静等待屏幕上显示自己的号码。
胡谦按照指示取了号，等待了大约一刻钟，便轮到了他们。窗口后是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有礼的年轻人。胡谦递上昨天的临时凭证和商引。
“胡谦先生，您好。您需要办理临时居住证，并登记商队信息，是吗？”年轻人一边核对信息，一边在面前的发光“盒子”上快速操作着。
“正是。我们想在安平县考察一番，看看是否有合适的生意可做。”胡谦恭敬地答道。
“欢迎来到安平。”年轻人笑了笑，“根据规定，商队成员需全部登记，车辆货物需申报。我们会为您发放有效期为一个月的临时居住证。如果需要延期，请在到期前三天再次申请。另外，安平县分为不同区域，部分区域如军事区、核心工业区、科研区等不对外开放，请务必遵守相关规定。”
年轻人递过来几张表格让胡谦填写，内容无非是商队人员名单、携带货物种类和数量、预计停留时间等。胡谦一一仔细填好。随后，他们被带到旁边一个房间，对着一个奇怪的“镜子”站了一下，又在一个小方块上按了指印。
整个过程不过半个时辰，效率高得惊人。最后，胡谦和他的手下每人都领到了一张类似房卡的硬质卡片，上面印着他们的头像、姓名、编号和有效期限。这就是“临时居住证”。
“胡掌柜，关于商业考察，”年轻人递给胡谦一本小册子，“这里有安平县目前对外开放的工业园区和商业市场名录及简要介绍。您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参观。如果需要向导或者有具体的贸易意向，可以到三楼的‘招商引资办公室’咨询。”
胡谦接过小册子，连声道谢。这本小册子制作精良，印刷清晰，里面不仅有文字介绍，还有简单的地图和代表不同行业的图形符号。他翻看了几页，目光立刻被其中几个章节吸引：“轻纺工业园”、“五金工具制造区”、“综合批发大市场”。
“东家，我们先去哪里？”阿勇问道。
“先去看看他们如何‘织布’！”胡谦毫不犹豫地说道。他的主要货物是丝绸和茶叶，了解本地的纺织业水平，对他判断市场至关重要。
按照小册子上的地图和说明，他们雇佣了一辆在路边等候的、无需马拉的敞篷“小车”。驾驶“小车”的是一位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人，沉默寡言，但车开得又快又稳。小车在宽阔平整的道路上无声地滑行，穿过一片片规划整齐的区域。胡谦注意到，道路两旁除了高楼，也开始出现一些低矮但占地面积巨大的厂房式建筑，不时有大型的、同样无需牲畜牵引的“货车”进出。
大约行驶了半个时辰，他们抵达了目的地——安平轻纺工业园。
还未靠近，一阵持续不断的、巨大的、如同闷雷般的轰鸣声就隐隐传来。工业园门口有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站岗，但看到胡谦等人出示了临时居住证和说明来意后，并没有过多阻拦，只是指引他们前往访客接待中心。
接待中心同样简洁高效。一名工作人员在核实了他们的身份后，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类似耳塞的东西，并安排了一位年轻的女讲解员带领他们参观指定的“对外展示车间”。
“各位来宾，欢迎参观安平纺织一厂。”女讲解员声音清脆，但语速很快，“为了您的安全和不影响生产，请务必佩戴好耳部防护装置，并请跟随我的引导，不要随意触摸机器设备。”
戴上耳塞后，外界的轰鸣声顿时减弱了许多，但依旧能感受到脚下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跟随着讲解员，他们走进了一间巨大得望不到头的厂房。
眼前的景象，让胡谦再次陷入了失语的状态。
厂房内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数百台、甚至上千台一模一样的、造型复杂的钢铁机器整齐排列，一眼望不到边。每一台机器都在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疯狂运转着，无数根丝线在机器上飞速穿梭、交织，发出震耳欲聋的“咔嚓咔嚓”声和“嗡嗡”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棉尘混合的气味。
胡谦下意识地对比自己家乡那些需要织工手脚并用、一天也织不出几尺布的木制织机。眼前的这些钢铁怪兽，其效率何止百倍、千倍？！他看到一卷卷雪白的棉布、或是色彩鲜艳的丝绸在机器的末端源源不断地被卷成巨大的布卷，速度快得惊人。
而操作这些机器的工人并不多。偌大的车间里，只有少数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帽子的工人在不同的机器之间来回巡视，他们手里拿着一些奇怪的工具，偶尔停下来在某台机器上按几个按钮，或者处理一些偶发的故障。他们脸上没有传统织工的疲惫和辛劳，更多的是一种专注和熟练。
“我们工厂采用的是最新一代的‘飞梭’和‘喷气’织机，”女讲解员的声音通过某种方式清晰地传入胡谦的耳塞，“自动化程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单台织机每小时可生产高档棉布三十米，或仿丝绸二十五米。”
胡谦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带来的那些精美的、由江南织工耗费数月心血织成的丝绸，在这样的钢铁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成本、速度、产量……全方位的碾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传闻中安平县的商品物美价廉了。在这种生产模式下，成本可以被压到极致！
他带来的丝绸，或许还能凭借其独特的工艺和“奢侈品”的定位找到一些市场，但想要依靠这个赚取大利润，恐怕是难了。
参观完纺织车间，胡谦一行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阿勇和伙计们脸色煞白，显然也被那工业化的恐怖力量所震慑。
“东家，这……这安平县的布，怕是要卖遍天下了……”阿勇喃喃道。
胡谦没有回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危机之中往往也蕴藏着机遇。安平县能生产如此廉价优质的布匹，那么他们对原材料的需求必然是海量的！棉花、蚕丝、麻……这些中原和南方盛产的东西，运到这里来，会不会有销路？
“走，我们去市场看看！”胡谦定了定神，对众人说道。他需要了解安平县的商业流通环节。
他们再次雇佣了那种电动小车，前往小册子上标注的“安平综合批发大市场”。
这个市场位于老城区和开发区的结合部，占地面积同样巨大，由数栋庞大的室内建筑群构成。与传统露天集市的脏乱差不同，这里规划得井井有条，按照商品种类划分成不同的区域：服装鞋帽区、日用百货区、五金工具区、农副产品区……
市场内人潮涌动，车水马龙，但并不显得混乱。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商品的气味，以及商贩的吆喝声和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充满了浓厚的商业气息，但这气息中，又带着一种安平特有的“秩序感”。
胡谦首先去了服装鞋帽区。只见琳琅满目的成衣堆积如山，款式多样，色彩鲜艳，做工虽然谈不上多么精细，但绝对规整耐用。价格更是低得令人咋舌，一件普通的棉布短褂，只需要两三个“华元”，这在中原地区，连买几尺粗布都不够。许多来自周边地区的、甚至更远地方的商贩，正大包小包地批发着货物，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胡谦又去了五金工具区。各种造型奇特但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工具——斧头、锯子、锤子、钳子，甚至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需要接上“电线”才能使用的古怪工具，应有尽有。这些工具同样价格低廉，质量却比中原常见的粗制滥造的铁器好上太多。
他一路看过去，越看越是心惊。安平县就像一个效率无穷的巨大工厂，源源不断地生产出各种物美价廉的工业品，不仅满足自身需求，还在向周边地区疯狂倾销，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传统的市场格局。
在一个专门销售农副产品的区域，胡谦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这里交易的主要是粮食、油料、干果、药材等初级产品。他注意到，有不少商贩正在大量收购棉花、羊毛、矿石等工业原材料。他上前与一位正在收购羊毛的商贩攀谈起来。
“这位老板，请教一下，这安平县很需要羊毛吗？”胡谦客气地问道。
那位商贩打量了胡谦一眼，看他穿着不俗，便答道：“可不是嘛！安平县的毛纺厂，那机器转起来，一天要吃掉多少羊毛？有多少收多少！价格也公道，只要是干净的好毛，都给‘华元’现钱！”
“那……棉花呢？” “棉花更缺！听说南边过来的棉商都发了大财！” “矿石呢？铁矿石、铜矿石？” “那更是有多少要多少！没这些东西，开发区那些高楼大厦，工厂里的机器，拿什么造？”
胡谦的心脏重新有力地跳动起来。他明白了！安平县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是建立在对原材料的巨大需求之上的！它的优势在于加工制造，而非原料产出。
他的丝绸或许不好卖了，但他带来的茶叶呢？西北干燥，茶叶是生活必需品。安平县人口剧增，工厂众多，对茶叶的需求量必然也水涨船高。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改变策略！与其将中原的奢侈品贩卖到这里，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从安平县采购那些廉价优质的工业品，比如布匹、工具、甚至是一些新奇的日用品，运回中原销售！这中间的差价，绝对是一笔可观的利润！同时，他还可以组织商队，从中原收购安平县急需的棉花、矿石等原材料，运到这里来出售！
一买一卖，双向贸易！这才是顺应时势的生意经！
胡谦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商人的精光。他感觉自己仿佛找到了打开安平县这座宝库的钥匙。眼前的市场不再是冲击他旧有认知的恐怖存在，而是充满了无限商机的黄金之地。
“阿勇！”胡谦的声音充满了兴奋，“我们有事做了！立刻去打听，安平县最大的茶叶批发商在哪里！还有，详细了解他们收购棉花、蚕丝、矿石的具体价格和要求！再派人去看看，那些成衣、工具，哪些最适合运回中原销售！”
“是！东家！”阿勇看到胡谦重新振作起来，也受到了感染，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胡谦站在人潮涌动的批发市场中央，感受着这股由工业化和商业化交织而成的、充满活力的时代洪流。他知道，自己的安平之行，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踏入了正轨。前方的道路依旧充满了未知，但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
他要在这座奇迹之城，开创属于自己的新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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