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下来时，磨香棚的檐角挂着冰棱，磨盘上积了层薄雪，像撒了把白糖。赵铁柱踩着雪碴子往棚里走，老远就听见孩子们的吵嚷声——狗蛋正举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磨盘的样子，周丫蹲在旁边，用冻红的小手堆雪娃娃，雪娃娃的脑袋上还插着根玉米须。
“赵叔！”狗蛋先看见了他，举着树枝蹦起来，“你看俺画的磨盘，像不？”雪地上的圆圈歪歪扭扭，边缘还戳着几个代表磨齿的小三角。
周丫也仰起脸，鼻尖冻得通红：“赵叔，俺给雪娃娃戴了‘帽子’，它就不冷了。”她指的是雪娃娃头顶那撮玉米须，被风一吹晃晃悠悠。
赵铁柱呵出一团白气，跺了跺脚上的雪：“今天不学磨面，学‘冬训’。”他从棚角拖出捆稻草，往地上一摔，“先练捆稻草，捆不紧，冬天囤的粮草就得被风吹跑。”
狗蛋立马举着树枝凑过来：“捆稻草谁不会？俺爹打谷时俺帮过忙！”说着就抓过一把稻草，胡乱拧了几道，结果手一松，稻草散了一地。周丫笑得直不起腰：“狗蛋，你那是捆稻草还是拆稻草啊？”
赵铁柱没笑，捡起散了的稻草，左手按住草捆中间，右手扯过稻草梢，绕着草捆转了三圈，最后在底部一系，打了个结实的活结：“看好了，绕圈时得勒紧，结要打在底下，不然一碰就散。”他把捆好的稻草往肩上一扛，稳稳当当，“这样扛着走，草叶都不掉一根。”
狗蛋不服气，抓起稻草又试，这次倒是勒得紧，可系结时把自己的手指缠了进去，越拽越紧，疼得“哎哟”叫：“赵叔赵叔，解不开了！”
周丫踮着脚凑过去，小手指着结扣：“笨死了，往反方向拉啊！”她爹是编竹筐的，打绳结是老手。狗蛋果然一拉就开，脸涨得通红：“要你管！”嘴上硬气，手却慢下来，学着赵铁柱的样子，一圈圈慢慢绕。
这时，隔壁的二柱子带着他弟小石头跑来了，二柱子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个冻得硬邦邦的红薯：“赵叔，俺娘让俺把红薯放磨盘旁边捂捂，说借点热气。”小石头眼尖，看见地上的稻草，挣脱二柱子的手就扑过去：“俺也要捆稻草！”
结果小石头人小力气小，抓着稻草摔了个屁股墩，稻草飞起来，落在周丫堆的雪娃娃头上，把玉米须帽子埋了。周丫“哇”地哭了，狗蛋赶紧从兜里掏出块糖，是昨天阿伟给的，塞给周丫：“别哭了，俺赔你个更好的帽子！”他跑去柴房，揪了把芦花回来，往雪娃娃头上一插，“你看，像不像鸡毛掸子？”
周丫“噗嗤”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扫帚！”
赵铁柱趁机说：“捆稻草看着简单，实则要力气匀、心思细，就像你们学认字，一笔一划不能急。二柱子，你来得正好，带小石头练练，练好了，中午用俺的新磨盘磨红薯粉吃。”
二柱子眼睛一亮：“真的？俺娘说磨的红薯粉做凉粉最好吃！”他立马拉着小石头，拿起稻草示范：“小石头看好，哥教你，先这样……”
捆草练到半上午，孩子们的手都冻得通红，狗蛋的鼻尖挂着鼻涕，周丫的手指肿得像小胡萝卜。赵铁柱往棚里看了看，王奶奶正蹲在灶台前烧火，锅里咕嘟咕嘟煮着啥，香气飘得老远。
“先歇会儿，”赵铁柱拍手召集孩子们，“去王奶奶那儿领热乎的。”
王奶奶端着个大粗瓷碗出来，里面是煮得黏糊糊的玉米糊糊，还卧了几个荷包蛋。“慢点喝，烫！”她给每个孩子舀了一碗，轮到狗蛋时，多卧了个蛋，“刚才捆草最卖力，赏的！”
狗蛋脸一红，端着碗蹲在磨盘边，小口小口抿着，眼睛却瞟着周丫的碗——周丫的荷包蛋是糖心的，她正用勺子挖着吃，嘴角沾着糊糊。
小石头年纪小，喝得急，烫得直吐舌头，二柱子赶紧给他扇风：“跟你说慢点吧！”自己却三口两口喝完了，把碗递给王奶奶：“王奶奶，再给点，俺弟还能喝！”
王奶奶笑着又盛了半碗，对赵铁柱说：“这天气，就得吃点热乎的。我把红薯也埋灶膛里了，等会儿扒出来，甜得流油！”
赵铁柱点点头，看着孩子们围在灶台边，哈着白气等红薯，忽然想起早上来时，看见磨盘上的雪化了又冻，结了层薄冰。他找来块破布，蹲在磨盘边擦冰：“下午教你们堆雪囤，把粮草盖严实，不然冻成冰疙瘩，开春就发不了芽。”
狗蛋刚喝完糊糊，抹了把嘴：“堆雪囤俺会！跟堆雪人一样，把雪拍实就行！”
“不一样，”赵铁柱摇头，“雪囤要留透气的缝，不然粮草会闷坏。得像给磨盘盖被子，既保暖又通风。”他指着磨盘边缘的石槽，“看见没？等会儿就用这石槽当模子，把雪拍进去，冻实了就是现成的囤边。”
下午的雪越下越大，孩子们却越干越欢。狗蛋和二柱子负责拍雪，两人喊着号子，把雪往石槽里填，周丫和小石头用手把雪缝抹匀，说是“给雪囤镶边”。赵铁柱在旁边指导，哪里该留缝，哪里要拍实，额头上的汗混着雪水往下淌，他也不擦。
王奶奶把烤好的红薯装在竹篮里拎过来，红薯皮焦黑，一掰开来，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甜香飘了满棚。“先吃红薯！”她喊着，给每个孩子递了一块，“趁热吃，暖暖心窝子！”
狗蛋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呼气，却舍不得吐：“比俺家煮的甜！”周丫小口小口啃着，把红薯皮都舔得干干净净。小石头吃得满脸都是，像只花脸猫，逗得大家直笑。
等雪囤堆好时，天都擦黑了。磨盘周围堆起了一圈雪囤，像给磨盘围了个白玉栏杆，每个雪囤侧面都留着细细的透气缝，雪光映着，亮晶晶的。赵铁柱往雪囤里塞了几把晒干的稻草，算是“铺床”，准备明天把新收的豆子存进去。
“赵叔，”周丫忽然指着雪囤，“春天来了，雪囤会化成水不？”
赵铁柱看着她冻红的小脸，心里软了软：“会化。但化了的雪水会渗进土里，明年磨盘旁边的向日葵就能长得更高。”他捡起根树枝，在雪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太阳，“等雪化了，草绿了，咱就用新磨的豆子做豆腐，给你们炸豆腐泡吃。”
狗蛋立马接话：“俺要吃十个！不，二十个！”
大家都笑了，笑声在雪棚里撞来撞去，把檐角的冰棱都震得掉下来一根，“啪”地摔在地上，碎成亮晶晶的小块。
赵铁柱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心里踏实。这磨盘学堂，磨的是粮草，练的是本事，暖的是人心。雪再大，天再冷，只要这磨盘转着，孩子们闹着，日子就总有盼头——盼着雪化，盼着春来，盼着新磨的面粉蒸出雪白的馒头，香飘满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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