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比昨日更薄，像是被风刮走了最后一层暖意。工具棚顶的裂口还在，但雨水不再滴进零件箱——泵壳斜架在那里，像一只歪着头的金属鸟，把水引向泥地深处。铁片仍插在原位，反光面朝东，恰好接住第一缕阳光。
那光斑先是落在齐墨鞋尖，又慢慢爬上他刚刻完的“震”字边缘。他没动，只是用指甲刮了刮血滴表面，指尖传来微弱的震颤感，不像是能量残留，倒像心跳。
女生从东区回来，靴底沾着新泥。她没说话，蹲下把铁片往左偏了半寸，让光斑完整覆盖住“震”字。这个动作不是为了展示，而是习惯——就像她昨天调整炭条角度，只为看清信使刻痕是否深浅一致。
老导师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没走近木台，也没看铁片，而是盯着女生调整铁片时留在泥里的脚印。那印子很浅，却被晨光勾出清晰轮廓，和铁片反光重叠的部分微微发亮，像一颗刚醒来的星。
他蹲下，伸手摸血滴。
动作笨拙，不像检查，更像试探。指腹刚贴上那层凝固的红，就顿住了。温差波动来了，不是规律起伏，而是带着节奏的轻跳，和铁片背面昨夜刻下的“哈欠1”“裂纹方向与哈欠角度一致”完全同步。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指缩回，放在自己手腕内侧比对脉搏。跳法不一样。他的吻，血滴乱。但乱中有律。
另一位导师站在五步外，手里捏着刚收来的记录本。上面全是非标准数据：“周三烦躁指数+2”“早餐缺席人数=泵阀卡顿次数”“值夜班者打哈欠频率与地磁偏角变化正相关”。她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信使用炭条写了一句：“哈欠不是懒，是身体在听世界喘气。”
她抬头想找人问这是谁定的规则，却发现齐墨正蹲在支架另一边抠灰缝里的碎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脚边扔着半截铅笔头——正是昨天刻完标语后断掉的那支。
“这是你们统一安排的？”她问女生。
女生摇头，继续整理工具包。夹层里那道“+0.7°”硌了她一下，但她没掏出来，只是顺手把炭条塞进去，压平褶皱。
“没人安排。”新学员从泵站方向跑来，手里拎着刚拆下的一个接口零件，“信使今早打完哈欠就发现了这个裂纹，角度跟他说的一样。”他把零件递过去，“你看，不是应力导致的，像是……某种共振。”
导师接过零件，指尖抚过裂纹边缘。确实不像机械疲劳，更像是某种细微震动长期积累的结果。她忽然想起三天前齐墨在会上踢翻空桶的声音——那种突兀的响动，也曾让所有人抬头。
原来他们早就学会了听。
老导师这时站起身，泥地上还留着他刚才蹲坐的印子。他没看任何人，只盯着铁片反光里晃动的影子——那是他自己，也是刚才女生调整铁片时弯腰的动作残影，和信使昨夜留下的刻痕重叠在一起，像一幅未完成的拼图。
“我们教不出这样的学生。”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他们教会了我们。”
没人接话。
齐墨抬起头，脸上沾了点灰，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挠了挠后颈，咧嘴一笑，“我就是觉得血滴跳得好看嘛。”说完起身要走，靴底碾过一块干结的泥壳，发出轻微碎裂声。
女生这时才开口，“你昨天刻‘震’的时候，就知道它会跳？”
“不知道。”他停下，回头看了眼支架，“但我记得你说苔藓向光面更脆那天，它也在跳。”
一句话说完，风刚好吹过断墙，把铁片背面炭条写的“裂纹方向与哈欠角度一致”掀开一角。雨水已经模糊了部分字迹，但“角度一致”四个字还清晰可见。
新学员蹲下摸铁片背面，手指停在模糊处。他没问要不要重刻，也没说要不要汇报，只是掏出随身带的小刀，在旁边空白处轻轻划了一道新痕——比之前的深，像是用力过猛留下的。
老导师看着那道新痕，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传承。
不是命令，不是模仿，也不是谁教谁。
而是有人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回应世界，并且相信这种回应有意义。
阳光移到铁片边缘时，信使来了。
他没带纸，也没拿炭条，而是直接把手伸进工具包夹层，摸出那半截带刻痕的铅笔头。他蹲下，在铁片正面空白处写下“今日哈欠数：3”，然后指着裂纹方向对新学员说：
“你昨天刻的角度，是不是偏了两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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