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云海摇曳,每一朵流云都凝着细碎光晕,似是鎏金渡过。
白玉长街从流云深处铺延而至,青白玉相间的仙殿坐落其中,飞檐亭角遥挂银铃,云风拂过便盈盈作响。
光线氤氲,满屋纸书之间,白玺云银发如瀑,静然端坐在书案前。
书案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则册子。
白玺云垂眼,将它轻轻捧起,封面的字迹是他万年前亲自提笔。
【万古怨传】
指尖微动,翻开第一张。
纸质泛黄的快要成褐色,字迹也是上古字迹,难以分辨的同时还十分晦涩难懂。
[……天地初开,神魔并立,相争无休。魔族性残嗜杀,天道暗助神族,魔族兵败,退居地界,天界与地界自此隔绝,不通往来]
[魔族尊主不甘蛰伏,欲献绝色妻女以求勾结天帝,天帝震怒,斩其妻子。尊主遭拒后羞恼成狂,转而虐杀地界诸族,生灵涂炭]
[圣女丧母,深恨魔尊,却自此沉沦,耽于后宫男色,荒疏正事。后与一人族男宠有孕,魔尊闻之暴怒,遣散其宫闱,迁怒于人族,大肆屠戮劫掠,以杀为乐]
[圣女忍痛弃子,洗心革面之态流于外,篡逆之心藏于内,暗布棋局,伺机夺权]
[魔尊暴行滔天,天界为正三界秩序,散下灵韵仙气,助人族、妖族开启修行之路,以抗魔族]
读到此处,白玺云给自己斟了杯茶,水汽飘渺间,他才继续翻阅下去。
[时有人类少年,灵根卓绝,资质超凡,少年老成,苦修正道,终聚众修士,行济世救民之责]
[一日,少年于林间偶遇一弃婴,见其将遭魔兽所噬,恻隐之心顿生,抱归以羊奶哺养,使其长大成人]
[上古鸾箫年间,天帝不堪魔族尊主屡扰边界,定其罪状后遣神官下界斩之。尊主拼死顽抗,却遭圣女背刺,弑父篡位]
[圣女继位后,与天帝立誓,永不侵犯天界疆界,天帝乃撤兵还朝]
[大战之后,魔族内部空虚,兵力衰微。人族少年趁势率修士反扑,圣女迫不得已召出魔族圣兽,却遭人族少年与那魔族弃婴(即昔年所救之子)合力斩杀,二人意外得获两把上古神器]
[人魔大战酣时,魔族少年为护人族少年以身殉道,圣女兵败,化为魔种苟延残喘]
[人族少年孑然一身,坚守济世之道,创立苍幽山,欲求天下平权,然壮志难酬,心灰意冷之下自刎求入轮回。谁知其一生功德鸿天,竟破轮回而飞升成仙]
“……”
白玺云指尖捏着纸张朝后翻了翻,眉间露出不满的神色,略微思忖片刻,他拿来狼豪玉笔,格外在此处添了一张纸。
[……飞升之后,少年辞却神官厚禄,自请贬为因果散仙,专司人间因果轮回之事,自号白眉]
[万载岁月,白眉散仙踏遍三界,终寻得昔年魔族少年与人族少年之转世。他屡动仙力,欲为二人牵线续缘,然历经千世轮回,纵是百般撮合,终究难逃有缘无份之局,次次无果而终]
[万年来,见惯了这般求而不得的结局,此事早已化为白眉散仙心中最深的执念。于是他择定二人因果纠缠最甚的一世,决意亲入世间,亲手改写这万年宿命]
笔停,册子上隐隐泛起红光,白玺云恍若未见,自顾自地继续翻看下去。
连翻几页,当他看清“萧程肆”三字是眉间不由得一皱,又往后翻了翻,白玺云越看越心烦,手腕一转,竟是直接跳到了最后。
[……缘分再断尽,唯有青灯明。]
淡色睫毛垂下,他望着那几个字出神。
良久,白玺云再次拿起狼豪玉笔,指尖压下,笔触纸张,墨迹一道道晕染。
[缘分未尽,命不该绝,苦守青灯五载,终盼故人归]
最后一笔写完,一股狂风猛地破开轩窗,无数宣纸被卷起,呼呼刮向四处!
银发与衣摆交缠,白玺云依旧静坐,手掌压着那本红光越来越烈的古老书册,任由狂风肆虐。
“……”
风渐渐停息,窗外透进来大片金色,白玺云心念一动,确认墨迹已干,将书册放回书柜,而后缓缓起身,朝窗外走去。
殿外空空如也,唯有一轮巨大金日,叫人不能直视。
浓郁金色铺洒在白玺云身上,一双本就浅淡的眼眸更加透彻。
一声叹息,带着威压从四方传来。
“白玺云,事到如今,你可有话要解释?”
白玺云掀起睫羽,简洁道:“无话辩解。”
“如此说来,你是明知故犯?”
“是。”
“……”
静默良久,那道声音沧桑了些。
“吾在许你一个机会,若你抹去那些字迹,拨乱反正,让其一切回到正轨,吾便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什么也不知晓。”
白玺云闻言,直接抬手将自己的发冠卸下,银发顿时松散开来,他一揽长发,徐徐道:“下官心意已决,万年执念,望帝君成全。”
帝君愠怒,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身为仙司,以公徇私而逆天道,这是要魂飞魄散的,你可想清楚了?”
白玺云只道:“望帝君成全。”
“……”
又是一声叹息。
金日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漆黑墨云,里面翻滚着巨大雷电,轰隆作响。
霎时间天地变色!
如此震天动地的景象,不少仙家都隔的老远来凑热闹,毕竟无论一个神仙犯了多大的错,顶多也就是贬去神官仙籍,沦为凡人,但眼前的这可是犯了天怒,这些墨云里闪着的,都是能杀神仙的天雷。
万年不得一见。
狂风呼啸,白玺云面色依旧平淡。
直至一道刺目雷电破天而降!
刹那间,整个上天庭都为之一震!
雷电贯穿整个身体,就像是要把他劈的骨肉分离,耳边只剩噼啪作响的雷电,以及自己骨肉被劈开的咔咔声,灵魂抽离消散间,除了撕心裂肺的疼痛,白玺云更多的是放松与释怀。
恍惚间,白玺云睁眼,似乎看到一个人影。
他朝着他走来,缓缓握住了他伤痕累累的手。
帝君的声音再次传来。
“白玺云,落得如此下场,你可有悔?”
“……”
白玺云望着眼前的人,眼睫微动,两只手掌相扣,他虚空捏了捏,轻声道。
“不悔。”
………
苍幽山。
春雷惊蛰,下起绵绵细雨。
苏池晏撑着纸伞,照常到望月阁去寻白佑送药。
不知为何,今日他格外心慌,从夜里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后来春雷乍响,更扰的他睡不着,索性就起来熬了两个时辰的药。
春雨淅淅沥沥,落在竹林发出沙沙轻响,苏池晏踏过一个又一个积水,终是走进望月阁的院子。
收了伞,伸手轻轻扣响房门。
“小白,你醒了吗?”
无人应答。
苏池晏看了看天色,心道都快正午了,白佑不应该此时都还在睡着。
他又敲了敲门:“你还在睡吗?”
依旧无人回应。
心间陡然生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苏池晏犹豫再三,手掌一用力,竟然直接将门扉推开了——
房门没有落栓。
苏池晏心间不由得更沉,抬脚跨进去,连着喊了三声都没有得到答复,他将主殿和侧殿都找遍了,也没有寻到一个人影。
不只是白佑,连顾城渊也没了踪迹。
“小白,顾城渊——”
“你们在哪?”
寻遍望月阁,他气喘吁吁,不甘在此,又寻遍了整座江陵峰,或是整个苍幽山,可纵使是这样,他也没寻到白佑。
直到傍晚,苏池晏红着眼睛再次去了望月阁。
与白日里不同的是,这次主殿的书案上,被人放了一则信纸。
信纸上的笔墨都还未干,笔尖也还被搁置在一旁,浸着墨汁,染了一方宣纸。
苏池晏睁大眼睛,连忙起身,用力推开窗户,望着雨中那片夜景,并没有看到一丝人影。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愣了许久,苏池晏摇摇晃晃地走回书案前,攥起那张信纸。
[·苏峰主:
此书仓促,不及面辞,望莫怄心。
大战尘定,倏忽五载。
数载以来,蒙君汤药相济、悉心照拂,感念至深。
此五年间,苍幽山新徒踵至,旧友渐疏,山门虽依旧,人事已变迁。
吾忝居宗主之位,却未能恪尽厥职,抚今追昔,深觉已不堪此任。
你我相知稍浅,不知昔日那个或可称之为合格的宗门之主,早在二十二年前那场浩劫之中,便已随故人与旧事一同湮灭。
兵燹之苦,最磨人心。数年来,吾亲眼见证无数生离死别,肝胆俱摧,心神早已疲敝不堪。幸得顾城渊魂归体魄,终得圆满。吾二人深思熟虑,决意携手归隐山林,寻一方净土,以度余生。
吾去之后,苍幽山诸峰峰主之位多有空缺。与君相识数载,虽聚少离多,然君看似跳脱不羁之性下,深藏一颗沉稳成熟之心,吾早已洞悉,因此,故将此事托付于你。
吾心中尚有二人举荐,张砚石与陈琰青。
此二人品性端方、才具尚可,堪为可用之材,然最终是否起用、如何安置,仍凭你斟酌定夺。
青泽剑已然归于万剑墟,随用可召。
念及你我莫逆之交,特将此决意与托付奉告。愿君岁岁安澜,万事顺遂。他日若有机缘重逢,再与君温酒煮茶,共话当年旧谊。
祝安。
白钰泽·落]
………
泪水滴落在最后几个字,将墨迹晕的看不清,苏池晏垂着头,心哀莫大于死。
归隐山林……
他麻木地擦去眼角泪痕,抬眼去看屋内的摆设,明明什么也没变,却觉得空荡太多。
“……都走了。”
苏池晏喃喃道。
走了好。
走了,苍幽山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
晨光微熙。
长阶氤氲在水雾里,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哥哥是想吃肉包子,还是白菜包子?”顾城渊怀里抱着从集市里买来的一堆吃食,挑挑拣拣一阵,也不等白佑回答就自顾自地道,“吃肉馅的吧,其他的都有些凉了。”
白佑接过他递来的那个圆滚滚的包子,咬了一口:“你当真不去看看他们吗?”
顾城渊吃着菜包,笑了笑:“我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是别见了吧,就这样挺好。”
“反正只要哥哥愿意陪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白佑不置可否,微微叹了一口气,踏上最后一阶青阶,伸手触在那道蓝光流转的结界上,心念一动,便分隔开一道足够两人进出的岔口。
“快些进去,叫人看见就不好了。”
顾城渊闪身而过,顺势还将白佑也拉了进来。
“哥哥快开一道结界,免得撑伞引人注目。”
白佑依言顺着他,蓝流亮起,浸润包裹住两人,纸伞收起,顾城渊拉着他轻车熟路地绕着小道直上洛川秘境。
天色还早,一路上都没碰着人,两人顺利地进了秘境,那里静谧依旧。
此时天边已经有了晨色,天快亮时风是凉的,雨丝打在花瓣上,没什么声响,只悄悄凝在瓣尖,而后滴入草丛不见踪迹。
漫山茶花浸在半明半暗里,像裹了层薄纱,最外层的花瓣被雨润得透亮,甚至远远瞧上去,还能看清细碎纹路。
顾城渊一刻不停,领着白佑走进花海深处。
白佑知道,在那里有一方小亭,立于其中就是浸入到花海里,四下望去皆是翠绿与洁白,再没有别的杂色。
山风卷着雾过来,花海顿时起了浪,一层一层的白浪推着涌着,花瓣相擦的轻响混着露水滴落,在这片晨曦里格外清晰。
鼻尖浮动着浓郁的山茶花香,白佑放眼望去,纵使已经看过许多次,但每一次还是会被这片景色所震撼。
这些花,都是顾城渊一朵一朵栽的。
“……”
天边隐隐还有闷雷,光线却比先前亮了不少。
顾城渊从身后揽住他,将下巴搁在他的发顶,轻轻吸着气。
“……果然,看腻了的景色,只要和哥哥一起,它就顺眼了。”
白佑放松地靠在他的怀里:“我与你不同。”
“哪里不同?”
“我看不腻,看一辈子也看不腻。”
顾城渊揽的紧了些,哼笑一声。
“哥哥喜欢就好。”
后来两人没了对话,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雨渐渐停了,天边的暖黄越浸越浓,终于撕开雨雾的帘幕,那光落在白茶花上,像给花瓣镀了层薄金,瓣尖的水珠亮起,折射着光线,顺着纹路往下滑,落在翠叶上碎成细闪。
雾还没散净,被暖色染成了淡金的纱,漫在花海上方,格外飘渺。
良久,白佑眨了眨眼,叹道:“平淡……竟是如此难得。”
顾城渊伸手,与他十指相扣。
“容易也好,难得也罢,除非虞霜溟在几十年内复生,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事能将我们分开了。”
白佑侧过脸,扬起唇角:“你竟然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就算是虞霜溟明日复生,你也要拽着我远走高飞呢。”
顾城渊闻言,露出一副惊讶神色:“师尊居然能够洞悉我心里所想之事。”
白佑眉眼舒展,似如春风般地笑了,顾城渊愣神地看着他,心念微动,低头去寻他的唇瓣。
对他这种随时随地索吻的行为,被连着黏了一天一夜的白佑也算见怪不怪,任由他掠夺一番后,两人才分开来。
“日后年年的花海,哥哥都要陪我来看……”
“嗯。”
一声应允异常干脆,顾城渊定定看着他,心中觉得无比庆幸。
还好,这漫山的茶花,还是他陪他看了,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但终究白佑还是陪着他看了。
直到此时,再预想到未来,以往的种种似乎都是值得的。
顾城渊眸光闪烁,抬眼朝天边蔓延的茶花望去。
直至天际。
漫天霞光如锦缎蔓延,山茶十里如锦,芬芳馥郁。
二十余载,这里的茶花熠熠,周而复始,花开残败,此刻,终是等来故人归。
花海浮动,争相簇拥,洁白衣裳与那袭青衣交缠相依,远远看去,已然与花海交融,再也分辨不出尔彼。
以往的痛苦和迷茫都被这缕新生晨光涤去,只剩下一片宁和惬意。
………
人间岁岁长,前路亦漫漫,茶花盛放依旧在年年。
此为,漫山茶花伴城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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