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凰归:嫡女重生之凤鸣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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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庆功夜宴,月下对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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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的朱漆大门,此刻歪斜地敞开着,白日里被叛军疯狂撞击撕裂的创口,如同巨兽狰狞的豁口,在无数摇曳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殿内,白日那场惨烈搏杀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酒气、汗臭、脂粉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亢奋的奇异味道,深深渗入每一块曾经象征无上威严的金砖缝隙。碎裂的琉璃瓦、倾倒的蟠龙柱饰、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的珍贵地毯,还有那大片大片虽被匆忙冲洗却依旧在火光下泛着暗褐色的水渍……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刚刚经历过的权力更迭与血腥洗礼。

然而,此刻的太和殿,却被另一种喧嚣彻底覆盖。

“雍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贺大王入主紫宸,天佑大夏!”

“干!为大王贺!为兄弟们贺!”

震耳欲聋的欢呼、粗犷的划拳声、放肆的大笑、兵刃随意丢在地上发出的铿锵碰撞、甚至还有将领们搂着强颜欢笑的宫女调笑的狎昵声响……汇聚成一股狂暴的声浪,几乎要将这巍峨殿宇的穹顶掀翻。昔日庄严肃穆的帝国心脏,此刻俨然成了一座巨大的、弥漫着野蛮征服气息的军营酒肆。

身着各色甲胄的叛军将领们,已然脱去了沉重的战盔,许多人甚至敞开了衣襟,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累累伤疤。他们围坐在临时拼凑起来的巨大桌案旁,案上堆积如山的不是奏章,而是烤得金黄流油的整羊、整猪,大坛大坛刚拍开封泥的烈酒,以及各种抢掠来的、连御厨也未必认得的珍馐美味。油光顺着他们的嘴角、胡须滴落,酒水浸湿了华丽的锦袍或冰冷的铁甲,无人介意。他们用粗瓷大碗甚至头盔盛酒,互相碰撞,酒液四溅,放声谈笑,唾沫横飞地吹嘘着白日的“神勇”。锋利的匕首直接插在肉块上传递,油腻的手抓起食物塞进嘴里,咀嚼声混合着豪饮的咕咚声,形成一幅原始而粗犷的饕餮盛宴图。

殿内各处,残存的宫人宦官们如同惊弓之鸟,脸色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他们穿着平日引以为傲的宫装,此刻却如同裹尸布般沉重。在叛军士兵凶狠的目光和呵斥下,他们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杯盘狼藉的桌案间,动作僵硬地添酒、布菜。稍有不慎,打翻一个酒杯,或是动作慢了一拍,立刻会招来粗暴的推搡和不堪入耳的辱骂。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因为不小心将一滴汤汁溅到一名千夫长的铁护腕上,被那满脸横肉的汉子一把揪住衣领,如同拎小鸡般提了起来,狞小着作势要将他摔向旁边燃烧正旺的炭火盆。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哭喊都发不出声,只是绝望地闭上眼睛。幸得旁边另一名将领觉得扫兴,骂咧咧地拦下,那千夫长才像丢弃垃圾般将小太监掼在地上,引来周围一片哄笑。小太监蜷缩在地,浑身筛糠般抖着,连滚带爬地躲到角落阴影里,再不敢抬头。

高踞于丹陛之上,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鎏金龙椅,此刻被擦拭得锃亮。龙椅上铺着一张巨大的、雪白无瑕的熊皮。雍王沈重,身着玄黑色蟠龙常服,并未戴冠,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斜倚在宽大舒适的熊皮之中。他一只脚甚至有些随意地踩在龙椅一侧的扶手上,姿态慵懒却透着睥睨天下的霸道。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通体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九龙杯,杯壁薄如蝉翼,在灯火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华。他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眼神扫视着下方群魔乱舞般的狂欢场面,如同雄狮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享受着臣服者献上的供奉与敬畏。

一名副将端着巨大的酒碗,摇摇晃晃地踏上丹陛,脚步有些虚浮,显然是酒意上头。他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声音洪亮得有些失真:“大王!末将敬您!若不是大王神威,兄弟们哪能在这金銮殿上喝酒吃肉?这天下,活该就是大王的!”他仰头,咕咚咕咚将满满一碗烈酒灌下肚,酒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引来一片叫好。

“说得好!”沈重哈哈大笑,声如洪钟,压过了殿内的喧嚣。他并未起身,只是随意地举了举手中的九龙杯,杯中美酒晃荡,映着他眼中跳动的火焰。“今日之功,非本王一人之力,乃是将士用命!众兄弟浴血厮杀,才有这太和殿上的庆功宴!”他目光炯炯,扫过下方每一张兴奋而狂热的脸,“待大局彻底安定,本王登临大宝,今日在座诸位,皆是从龙功臣!封侯拜将,裂土封爵,富贵荣华,与尔等同享!”

“大王万岁!”

“愿为大王效死!”

“封侯拜将!裂土封爵!”

狂热的呼喊再次如海啸般席卷大殿,声浪几乎要震落梁上积尘。将领们激动得满面红光,纷纷举杯痛饮,仿佛那泼天的富贵已然唾手可得。一些心思活络的,目光已经开始在殿内那些姿容尚可、此刻吓得花容失色的宫女身上逡巡,盘算着如何向大王讨要“赏赐”。

在这片狂热的浪潮中,靠近丹陛下方右侧的一张桌案旁,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冷清。沈琰蜷缩在一张宽大的圈椅里,身上还穿着白日里那件象征着“监国”身份的亲王蟒袍,只是此刻这身华服早已污秽不堪,沾满了尘土、汗渍和不知名的污迹,金线绣制的蟒纹也失去了光泽,变得黯淡而狼狈。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眼神空洞而惊惶,如同惊魂未定的丧家之犬。周围将领们觥筹交错的热闹,士兵们粗鄙的喧哗,宫女们压抑的啜泣,甚至空气中浓烈的血腥与酒肉的混合气味,都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紧绷的神经。他面前案几上摆放着精美的御膳和醇香的美酒,他却连碰一下的欲望都没有,只觉得胃里阵阵翻涌。

“三殿下,”一个带着明显戏谑和醉意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气,“怎么不吃不喝?这可是御膳,寻常人一辈子也尝不到的珍馐啊!哦,不对,您现在…好像也算不得‘监国’殿下了吧?哈哈!”说话的是一名满脸虬髯、身材魁梧的参将,他显然是喝多了,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毫不客气地拍在沈琰的肩膀上,力道之大,拍得沈琰身体一歪,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沈琰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脸色瞬间由灰败转为惨白。他下意识地想要挺直腰板,维持那早已荡然无存的皇子威仪,但肩膀传来的剧痛和对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轻蔑,让他所有的伪装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硬地避开对方喷着酒气的脸,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羞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曾经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那么近,那份染血的废后诏书和监国锦盒仿佛还带着指尖的温度,可转眼间,他就从云端跌落泥潭,成了这群粗鄙武夫眼中的笑话和阶下囚。巨大的落差带来的痛苦,甚至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啧,瞧这细皮嫩肉的,不经吓啊!”那参将见沈琰这副模样,更是得意,又用力拍了两下,哈哈大笑起来,引得旁边几个同样醉醺醺的军官投来嘲弄的目光。

“够了,王参将!”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话的是坐在沈琰对面的一名中年将领,身着玄甲,面容沉毅,正是雍王麾下大将,冯异。他目光锐利地扫了那醉醺醺的参将一眼,“殿下身份尊贵,岂容你放肆!大王面前,休得无礼!”

那王参将被冯异的目光一慑,酒意似乎醒了几分,讪讪地收回手,嘀咕了一句“开个玩笑嘛”,便提着酒坛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冯异的目光落在沈琰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端起酒杯,对着沈琰微微示意了一下,语气平淡无波:“殿下受惊了。王参将粗人一个,酒后失态,殿下不必介怀。请用些酒食吧。”他话虽客气,但那句“殿下”的称呼,在此刻此景下,反而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提醒——提醒沈琰认清自己已非监国,甚至可能连阶下囚都不如的尴尬处境。

沈琰嘴唇哆嗦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冯异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颤抖着手,端起面前一只金杯,杯中的酒液映着他扭曲而惶恐的面容。他闭上眼,如同饮鸩止渴般,猛地将杯中酒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涌出,狼狈不堪。冯异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大殿中央,狂欢的气氛愈演愈烈。几名将领甚至借着酒兴,拔出佩刀,在殿内空地上模仿起白日的厮杀,口中呼喝着,刀光霍霍,引得周围士兵阵阵喝彩,气氛更加狂乱。酒坛倾倒,食物残渣飞溅,整个太和殿内一片狼藉,如同被暴风席卷过的废墟,而废墟之上,是征服者们肆无忌惮的狂欢。

一名身着文官服饰、面容清癯、须发花白的老者,在几名士兵的“护送”下,穿过喧闹的人群,步履有些踉跄地来到丹陛之下。他正是被雍王派人“请”来的前朝老臣,以刚直敢谏闻名的御史中丞,杨秉。他身上还穿着被撕破的官袍,脸上带着疲惫和悲愤,望向丹陛上斜倚龙椅、姿态闲适的沈重,又环顾四周这如同炼狱酒池般的景象,眼中流露出深切的痛心与愤怒。

“雍王殿下!”杨秉的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却努力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在一片喧嚣中显得格外突兀和清晰。

沈重正与旁边一名心腹将领谈笑,闻声微微侧目,居高临下地看着阶下这个不识时务的老臣,嘴角那抹慵懒的笑意淡了几分,眼神变得有些玩味。周围的喧闹声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杂音”而降低了几分,许多目光带着好奇和嘲弄投向杨秉。

“哦?是杨中丞啊。”沈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拖长的慵懒,“何事见教?”

杨秉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质问:“殿下!此乃太和殿!乃天子临朝、议政决断、号令天下之所在!乃我大夏社稷之象征!岂能…岂能沦为如此…如此不堪之地!”他伸手指着殿内狼藉的景象,因激动而手指颤抖,“将士庆功,本无可厚非!然纵容士卒在此神圣之地,喧哗酗酒,狎戏宫人,毁损器物,践踏威仪…成何体统!置大夏列祖列宗于何地!置天下臣民之望于何地!此非王者之道,实乃…实乃…”他后面的话,终究因巨大的压力和恐惧而哽在喉头,未能出口,但“流寇行径”几个字,已呼之欲出。

大殿内瞬间安静了许多。许多将领放下了手中的酒碗,脸上戏谑的笑容僵住了,眼神变得不善。士兵们也停止了喧闹,不解地看着这个胆敢在此时出言不逊的老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喊声。

沈重脸上的慵懒彻底消失了。他缓缓坐直了身体,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丹陛区域。他并未立刻发怒,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冷冷地、如同审视一件死物般盯着阶下的杨秉。那目光中的寒意,让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将领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体统?”沈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冰冷得如同金铁交鸣,“威仪?杨秉,你告诉本王,今日之前,坐在这龙椅上的人,守住了什么体统?维持了什么威仪?!”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嘲讽,“他守住了后宫淫乱、皇后弑君的体统?!他维持了朝纲败坏、奸佞当道的威仪?!还是他保全了这被叛军(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攻破的宫城社稷?!”

沈重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极具压迫感。他指着大殿中央那片被血水反复冲刷过的金砖,厉声道:“看看你脚下的地!那上面流的,是我雍州将士的血!是护卫这腐朽朝廷的羽林卫的血!没有这些血,没有本王麾下这些你眼中‘不成体统’的将士用命厮杀!你杨秉,还有你口中的大夏列祖列宗,早就成了雍王刀下的亡魂,这太和殿,也早成了逆贼沈琰或者别的什么阿猫阿狗发号施令的巢穴!”

他一步步走下丹陛,沉重的脚步如同踩在每个人的心上,停在了杨秉面前一步之遥。那高大身影投下的阴影,将瘦小的杨秉完全笼罩。沈重俯视着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的老臣,声音如同寒冰:“本王率义师清君侧,诛妖后,平叛乱!今日之宴,是犒赏有功将士!是昭告天下,旧的时代已经结束!至于你所说的体统、威仪…”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至极的弧度,“等本王坐稳了江山,自然会重新立起来!用本王的规矩!而不是你这些腐朽酸儒口中,早已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破规矩!”

他猛地一挥手,如同驱赶苍蝇:“念你年老昏聩,今日之言,本王就当是放屁!来人!”他声音陡然转厉,“送杨中丞回去‘静养’!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起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的杨秉,粗暴地将他拖出了喧嚣的太和殿。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所有将领士兵都屏住了呼吸,敬畏地看着那个重新走回龙椅的高大身影。沈重这番毫不留情、霸道至极的训斥,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刚刚因杨秉质问而可能产生的任何一丝异样情绪,同时也以最赤裸的方式宣告了权力的更迭——旧的规则已被彻底碾碎,新的秩序,将由他沈重,用刀剑和鲜血来重新书写!

“接着奏乐!接着舞!”沈重坐回龙椅,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掌控一切的、带着一丝残酷的笑容,声音恢复了洪亮,“今夜,本王与众将士,不醉不归!”

短暂的死寂之后,更狂野的喧嚣轰然爆发,淹没了刚才的插曲。丝竹声、欢笑声、劝酒声再次响彻云霄,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只有沈琰,在角落里将身体蜷缩得更紧,目睹杨秉被拖走,他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他知道,自己在这位杀伐决断的“王叔”眼中,恐怕连杨秉都不如。

在太和殿陷入更加狂乱的喧嚣之时,皇宫深处,靠近北宫边缘,一座名为“听雨轩”的偏僻小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小院不大,清幽雅致。院中几丛修竹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一株老梅虬枝盘结,虽未开花,却也别有一番风骨。月光如水银泻地,穿过稀疏的竹叶,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院内没有点灯,唯有正屋窗棂透出一点昏黄温暖的烛光,与远处太和殿方向传来的隐隐喧嚣和火光形成鲜明对比。

正屋窗下,一张简单的竹制小几,两把藤椅。萧烬换下了白日的月白长衫,仅着一身素雅的靛青常服,衣料柔软,更衬得他气质温润如玉。他独自坐在藤椅上,面前小几上摆放着一套素白如玉的薄胎瓷茶具,一只小巧的红泥炭炉正煨着泉水,发出细微的咕嘟声。他并未品茶,只是静静地看着炉火跳跃,深邃的眼眸映着火光,平静无波,仿佛殿外那场改天换地的风暴与他毫无干系。

轻微的破空声几乎微不可闻。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竹影之下,单膝跪地,正是影枭。

“主上。”影枭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太和殿庆功宴正酣,雍王当众训斥并软禁了御史杨秉,震慑全场。沈琰如惊弓之鸟,被安置在偏殿,由重兵看守,形同软禁。雍王已传令各部,明日辰时,于紫宸殿召集群臣,当有‘大事’宣布。另,李牧将军的下落,暂无确切消息。西直门内外尸山血海,羽林卫残部几无生还迹象。雍王已派出数队精锐,正在全城秘密搜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烬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藤椅扶手上轻轻摩挲。当听到雍王明日要在紫宸殿“宣布大事”时,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带着一丝洞悉的嘲讽。紫宸殿,那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召见重臣的所在,意义非比寻常。雍王此举,其心昭然若揭。至于李牧…萧烬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遗憾,随即又恢复平静。乱军之中,名将陨落,亦是常事。只是,若能寻得尸身,或可稍加利用,若寻不到…也省去许多麻烦。

“冷泉殿那边呢?”萧烬的声音如同夜风拂过竹叶,温和而清冷。

“废后顾氏已被囚入冷泉殿正殿。殿门由两名雍王心腹影卫看守,戒备森严。属下命‘寒蝉’远远监听,殿内时而死寂,时而传出顾氏歇斯底里的诅咒和哭嚎,咒骂对象包括沈琰、李牧、云昭郡主以及…雍王本人。她似乎坚信雍王会派人来救她,并反复提到‘信物’、‘约定’等词,但语焉不详,情绪极度不稳。”

“信物…约定…”萧烬轻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看来他让人放出的消息,已经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开始泛起涟漪。顾氏在绝望中的呓语,恰恰印证了她手中确实握着某些能让雍王忌惮的东西。这枚棋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能发出一点“余热”。他端起炉上刚刚滚沸的泉水,姿态优雅地注入面前的薄胎瓷壶中,看着嫩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翻滚,氤氲出淡淡的清香。

“云昭郡主,”萧烬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茶汤碧绿透亮,“如何了?”

“郡主被安置在离太和殿不远的‘芷兰殿’,有太医和宫女照料。太医令已竭尽全力,言郡主心脉几近断绝,全靠几口元气和珍稀药物吊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隐蛾’回报,郡主自被送入芷兰殿后,一直昏迷不醒,眉心灰金暗痕闪烁不定,气息微弱至极。雍王…似乎暂时无暇顾及她的生死。”影枭的声音依旧平稳,不带任何情绪。

萧烬端起茶杯,凑近鼻端,轻轻嗅了嗅那淡雅的茶香,却并未饮用。沈云昭的生死,此刻确实无关大局。她体内的“沉渊死气”和濒死状态,反而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保护了她,也省去了他一些手脚。只是…这死气的来源,依旧是个谜。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院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主上,‘蛛网’有报。”影枭的声音微微压低,带着一丝凝重,“一个时辰前,在靠近西直门废墟的‘暗渠’出口附近,捕捉到一丝极微弱、却极为精纯的‘玄阴煞气’残留。残留痕迹指向城西方向,但…极为飘忽,很快便彻底消散,无法追踪。其气息,与白日太和殿中‘玄铁’出手时,属下远远感应到的波动…有七分相似。”

玄阴煞气…玄铁…

萧烬摩挲着藤椅扶手的手指微微一顿。城西…那片区域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看来这位神秘人物并未远离宫城,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局势的发展。他救走沈琰和沈云昭,又在此刻留下痕迹,意欲何为?

“知道了。”萧烬淡淡开口,并未对此多做指示。他相信“蛛网”的能力,也深知面对这种级别的存在,过度追踪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他需要的是耐心,是等待对方主动露出更多的破绽,或者…主动找上门来。

“传令下去,”萧烬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暗香’接触名单上的人,速度要快,但务必稳妥。雍王明日紫宸殿之会后,必有大清洗,这是他们最后的选择时机。‘火种计划’,即刻启动第二阶段。”

“是!”影枭肃然应命。

“另,”萧烬端起那杯微凉的清茶,终于浅浅啜了一口,目光深邃,“将顾氏在冷宫中提及‘信物’、‘旧约’的消息,用‘寒蝉’的渠道,不着痕迹地,透给雍王身边那位…最是多疑的‘影子先生’。”

“属下明白!”影枭眼中精光一闪。那位“影子先生”是雍王的暗卫头领,心机深沉,疑心极重。这个消息一旦落入他耳中,必然会像一根毒刺,扎在雍王集团的核心。

“去吧。”萧烬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投向院中的月色,仿佛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影枭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竹影之中,消失不见。

小院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竹叶的沙沙声和红泥小炉中炭火的微响。萧烬重新为自己斟满一杯热茶,碧绿的茶汤在月光下荡漾着温润的光泽。他端起茶杯,却并未立刻饮用,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小小的杯中倒映着天上的明月,也仿佛倒映着这帝都之中波谲云诡、暗流汹涌的棋局。

远处太和殿方向的喧嚣声浪,隐隐约约,如同隔世的潮汐。而他所在的这方小院,却像惊涛骇浪中一片静谧的孤岛。洗牌的巨响已经落下,新的格局在血与火中初具雏形。雍王在前台享受着胜利的狂欢,收拾着残局,也埋下了猜忌的种子。而他萧烬,稳坐孤岛,从容落子。朝局洗牌,真正的得益者,从不在喧嚣的牌桌之上。

夜渐深,月华如练。

就在萧烬杯中茶水将尽,准备起身回屋之时,他持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并非听到声音,也非看到异动。

而是一种感觉。一种仿佛月光骤然凝滞了一瞬、院中空气的流动被无形之物悄然改变的微妙感觉。如同平静的水面,被一颗看不见的石子投入,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萧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自然地将杯底最后一点微凉的茶汤饮尽。他放下那只素白的薄胎瓷杯,杯底与竹制小几接触,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投向小院门口的方向。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小径上。院门虚掩着,竹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立在了门扉投下的阴影边缘。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孤松寒柏,深青色的大氅随意披着,沾着些许夜露的微凉。脸上,覆盖着那张冰冷的、毫无表情的玄铁面具,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深邃如寒潭古井,冰冷、锐利,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此刻正穿透院中的距离,毫无波澜地落在萧烬身上。

正是白日里在太和殿惊鸿一瞥,救走沈琰和沈云昭的神秘人——“玄铁”。

他如同夜色本身凝聚而成,静立在那里,没有发出任何气息,却让整个小院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竹叶的沙沙声似乎也因他的到来而变得小心翼翼。

萧烬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慌乱的表情。他甚至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温润如常、仿佛迎接老友般的浅淡笑意,对着门口那如同融入阴影的身影,举了举手中刚刚放下的空杯。

“月华正好,清茶尚温。”萧烬的声音温和清越,打破了这无声的对峙,也打破了小院的寂静,“阁下既踏月而来,何妨移步,共饮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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