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整齐、带着金属摩擦特有涩响的步伐声，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鼓点，在这片广阔而死寂的地下废墟中有节奏地回荡，越来越近。
林昭与李忘生瞬间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拖着昏迷的林枫，迅速隐匿到一根断裂的巨大石柱之后，借着一尊倾倒在地、爬满苔藓的石兽雕像遮掩身形。
两人心中俱是惊疑万分。在这深入地底、看似早已被时光遗忘的废墟之中，怎会有如此整齐的军队步伐声？是敌是友？是人是鬼？
脚步声愈发清晰，伴随着一种低沉压抑、仿佛无数人同时发出的、无意识的喘息声。
微光（不知从何处渗下的天光，或许是某种发光苔藓）照亮了废墟的远端，一片相对开阔的、似乎曾是广场的区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残破不堪、却依旧能看出玄鸟图腾的暗红色大纛（dào），旗面撕裂，染着暗沉的、早已干涸发黑的污渍，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僵硬地擎着。
紧接着，是一支沉默的军队。
他们穿着完全不同于唐军的制式铠甲，样式古老，锈迹斑斑，多是皮甲镶铁片，风格粗犷而实用，不少甲胄上都有着深刻的劈砍痕迹和破洞。手中的兵器也各不相同，长戟、环首刀、骨朵、短矛，皆黯淡无光，刃口崩缺。
这些军士个个身形高大，但动作却异常僵硬刻板，如同提线木偶，每一步踏出都分毫不差，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感。他们的脸庞笼罩在头盔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双双空洞无神、甚至没有焦距的眼睛，仿佛早已失去了灵魂，仅凭某种本能或指令在行动。
整支队伍死寂无声，除了那整齐到令人牙酸的步伐和压抑的喘息，再无半点人声，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怨愤、不甘、以及死寂之气。
“这是前隋的府兵甲胄？！”李忘生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他仔细辨认着那些铠甲上的细微特征和那面玄鸟残旗，“看制式，像是隋炀帝征高句丽时，战败溃散、埋骨辽东的那些精锐，他们的魂魄，怎么会凝聚不散，出现在这长安地底？！”
林昭也是心头剧震。前隋溃兵阴魂？凝聚成军？这已然超出了寻常武学和道术的范畴，涉及到了更深层次的幽冥之秘和国运怨念！
这支阴兵队伍似乎并无明确目标，只是在这片废墟中沿着固定的路线机械地巡弋。它们从广场一端走来，又向着另一端黑暗的深处走去，对躲在石柱后的林昭三人似乎毫无所觉。
就在两人稍稍松了口气，以为能躲过一劫时！
一直被林昭护在身后、昏迷不醒的林枫，胸口那已然沉寂的混沌能量旋涡，在那支阴兵队伍经过附近时，竟然又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爆发，而更像是一种细微的共鸣？
仿佛他那颗由多种力量强行糅合、蕴含着一丝混沌规则的心脏，与这些凝聚了前朝国殇、无尽怨念和不甘战意的阴兵之间，产生了某种极其隐晦的联系。
波动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
然而，就是这丝微弱到极致的波动，却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某种平衡！
那支原本机械行进的阴兵队伍，步伐猛地一滞！
所有阴兵，在同一瞬间，齐刷刷地……转过头！
数百双空洞死寂、燃烧着幽幽魂火的眼睛，瞬间聚焦在了林昭三人藏身的石柱方向！
压抑的喘息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锁定了猎物的死寂！
“不好！”李忘生头皮发麻，低呼一声，“它们察觉到了！”
林昭也是浑身紧绷，残剑瞬间出鞘，眼神锐利如鹰。被这样一支诡异的阴兵队伍锁定，在这无处可逃的地底，绝对是灭顶之灾！
然而，预想中的疯狂攻击并未立刻到来。
那些阴兵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的方向，僵硬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它们空洞的眼眶中，幽绿的魂火剧烈跳动着，似乎充满了困惑？挣扎？
仿佛林枫身上那丝混沌波动，既吸引了它们，又干扰了它们某种固有的指令。
短暂的死寂对峙。
突然，队伍最前方，那名擎着残破玄鸟大纛的高大阴兵，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它抬起一只覆盖着锈蚀铁甲的手臂，指向了林枫。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沙哑、破碎、仿佛锈铁摩擦般的声音：
“帝…帝…” “气息…” “混…混沌…”
它的声音断断续续，蕴含的情绪极其复杂，有本能般的敬畏（源于林枫曾散发出的那丝微弱的、类似传国玉玺的帝气？），有贪婪的渴望（源于那混沌能量？），更有无尽的迷茫和挣扎。
它身后的阴兵阵列，也随之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魂火明灭不定。
林昭握紧了剑，心念电转。这些阴兵似乎被林枫身上某种特质吸引，并未立刻表现出攻击性，但这平衡脆弱得可怕！
就在这时，那名擎旗阴兵似乎做出了决定。它再次向前一步，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坚定的、仿佛要执行某种任务的姿态，伸出那只锈迹斑斑的铁手，径直抓向林枫！
“放肆！”林昭岂容它触碰林枫，娇叱一声，残剑疾点而出，直刺那阴兵手腕！剑身紫黑邪芒与那点玉光同时亮起！
然而，令她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残剑精准地刺中了阴兵的手腕，却如同刺入了虚影，毫无阻碍地一穿而过！那阴兵的手臂依旧完好无损，继续抓向林枫！
物理攻击无效？！
就在那铁手即将触碰到林枫胸膛的刹那！
林枫怀中，那件一直被他贴身收藏、浸满血污、之前曾激活过秦王府旧令的破烂衣袍里，忽然有一物，自行滑落了出来。
那是一枚只有半个巴掌大小、边缘磨损严重、色泽沉黯的黑铁令牌。令牌表面，一个深深的“秦”字，古朴苍劲。
正是那枚——秦王府旧令！
这枚沾染过无数战场煞气、代表着李世民天策府时期赫赫武功的凭证，此刻在感受到前隋阴兵那浓郁的敌意和战意，以及试图触碰它现在主人的举动时，竟自主地、微微震颤起来！
一丝极其微弱、却纯粹而凌厉的——属于当今大唐开国皇帝、天策上将李世民的武道意志和战场杀伐之气，从中逸散而出！
这丝气息对于这些凝聚了前隋国殇怨念、很可能最终就是败于李世民之手的阴兵来说，无异于最刺激的毒药！
“吼——！！！”
那名擎旗阴兵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缩回手，发出一声非人的、充满极致痛苦和愤怒的咆哮！它空洞的眼眶中，幽绿的魂火瞬间暴涨，变成了赤红色！
所有的迷茫和困惑消失了，只剩下最纯粹、最狂暴的、针对“李世民”及其相关一切的滔天怨毒和杀意！
“唐…皇！” “杀！杀！杀！”
整个阴兵队伍瞬间暴动！它们不再犹豫，不再困惑，挥舞着锈蚀的兵器，发出无声却震人心魄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三人疯狂冲来！那凝聚了数百年的战败怨气化作实质的黑色狂风，席卷了整个废墟！
物理攻击无效，如何抵挡？！
林昭脸色煞白，李忘生也是面露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
那枚落在地上的秦王府旧令，似乎被阴兵的狂暴怨气和杀意彻底激发，猛地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一次光芒！
并非之前感应龙气时的金红色，而是纯粹无比的、沙场百战淬炼出的——血色煞气！
一个模糊不清、却顶天立地、手持长槊、睥睨天下的金色虚影，自令牌之上一闪而逝，发出一声仿佛来自遥远战场的低沉怒吼！
轰！ 一股磅礴的、带着无匹锋锐意志的血色冲击波，以令牌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狠狠撞上了汹涌而来的阴兵洪流！
嗤嗤嗤嗤——！ 如同热刀切牛油，那血色冲击波对于这些怨魂阴兵竟有着惊人的克制效果！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阴兵，被这蕴含着天策上将杀伐意志的冲击波扫中，瞬间发出凄厉惨叫，身形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溃散！
然而，阴兵数量太多，怨气太重！这令牌毕竟只是死物，残留的意志有限，爆发出的冲击波在消灭了前列阴兵后，迅速减弱消散。
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了！
“这边！”李忘生猛地指向血色冲击波扫过之后，阴兵阵列中短暂出现的一个缺口，以及缺口后方，一处之前被阴兵队伍挡住的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狭窄甬道！那甬道入口处，似乎残留着某种古老的符文痕迹，散发着微弱的空间波动！
或许是另一条出路！
林昭毫不犹豫，一把抓起地上光芒再次黯淡、甚至出现裂纹的秦王府旧令，塞回林枫怀中，同时扛起林枫，与李忘生一起，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那个缺口和远处的甬道！
身后的阴兵发出愤怒的咆哮，重新汇聚，紧追不舍！
三人险之又险地冲入甬道，李忘生反手打出几张最后的符箓，勉强延缓了一下追兵。
甬道向下倾斜，深不见底，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他们只能拼命向前奔跑，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无数锈蚀兵甲摩擦和怨魂咆哮的恐怖声音。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以及，一种奇异的、仿佛无数人在低语诵经的嗡嗡声？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通道的刹那！
噗通！ 林昭脚下突然一空，仿佛踩破了什么脆弱的外壳，整个人猛地向下坠去！
李忘生惊骇欲绝，想要拉住她，却也跟着一起坠落！
短暂的失重感后，是刺骨的冰寒！
他们坠入了一条冰冷湍急的地下暗河之中！
河水汹涌，瞬间将三人冲散卷入漩涡！
林昭死死抓着林枫，在冰冷的河水中奋力挣扎抬头，模糊的视线看到河岸两旁，似乎刻满了无数密密麻麻的、散发着幽光的诡异佛像和经文！那些低语诵经声，正是从这些石像中发出！
而在前方不远处的河道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完全由白骨垒砌而成的、散发着浓郁邪异佛光的小型祭坛？
祭坛之上，一朵漆黑如墨、花瓣边缘却流转着暗金色邪异符文的莲花，正在缓缓旋转。
莲花中心，托着一颗还在微微搏动的、紫黑色的、仿佛由无数怨念压缩而成的心脏？
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比黑袍祭者和干瘦老者更加深邃古老的邪异气息，正从那心脏和黑莲中弥漫开来！
喜欢长歌再起：大唐布衣卿相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长歌再起：大唐布衣卿相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