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窒息。
无边的混沌之力裹挟着一切，如同磨盘般碾压着意识。林昭最后的记忆，是那白衣人留下的护身气泡破碎的瞬间，毁灭性的洪流如同亿万匹狂暴的野马，将她与林枫彻底吞没。骨骼仿佛要被压碎，耳中唯有隆隆的水声和自己即将停止的心跳。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于这片地下汪洋之际，一股奇异的、柔和的托举之力，忽然从下方传来。
并非来自他人，更像是来自她始终紧紧抱在怀中的那方传国玉玺。
这国之重器在最后的生死关头，再次自发护主，散发出一种沉稳、厚重的力量，并非强行对抗洪流，而是巧妙地顺应水势，如同水中磐石，勉强定住了两人身形，减缓了那恐怖的冲击力和旋转，并将那冰冷的河水微微排开少许，提供了极其宝贵的、一丝喘息之机。
林昭凭借这短暂的机会，拼命挣扎着浮出水面，咳出呛入的河水，贪婪地呼吸着冰冷却宝贵的空气。她低头看去，林枫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得吓人，但胸口那混沌旋涡似乎彻底沉寂了，再无任何异样，仿佛刚才的一切惊心动魄都只是幻觉。唯有那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她环顾四周，心沉了下去。
李忘生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在那恐怖的洪峰冲击下失散了，生死未卜。
而她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真气耗尽，经脉刺痛，浑身冰冷麻木，多处被水中暗礁碎木划伤，鲜血渗出又迅速被河水冲淡。若非一股坚韧的意志和怀中玉玺残存的微薄之力支撑，她早已倒下。
暗河的水位因上方洪水的疯狂灌入而急剧上涨，水流更加湍急莫测，但似乎不再是完全一片漆黑。前方极远处，隐约有朦胧的、摇曳的光晕透出，并非自然天光，更像是……某种人工照明？而那鼎沸的、被水流声模糊了的人声，也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
希望再次从绝望的深渊中探出头。
林昭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一手死死抱着林枫，一手艰难地划水，借助水势，向着那光亮和人声的方向挣扎而去。
越是靠近，那光亮越发明显。那竟是无数悬挂在崎岖岩壁上的、各式各样的灯笼发出的光芒！灯笼的样式千奇百怪，有普通的皮纸灯笼，有漂浮的莲花水灯，甚至还有用某种兽骨或贝壳制成的、散发着幽幽磷光的诡异灯笼，将这片巨大的地下空腔映照得光怪陆离，阴森而喧嚣。
河道在这里变得宽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湖岸边，并非自然的岩石，而是粗糙开凿出的平台和栈桥。平台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影！
无数小船、竹筏、甚至巨大的葫芦漂浮在湖面上，与栈桥相连，构成了一片混乱而繁忙的水上集市。
然而，这绝非寻常集市。
聚集于此的人们，大多穿着古怪，或用兜帽阴影遮面，或以油彩面具覆脸，皆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他们交易的物品也光怪陆离：散发着腐臭的奇异草药、锈迹斑斑的古董兵器、关在笼子里发出呜咽声的古怪小兽、甚至还有闪烁着邪异光芒的矿石和不知名的骸骨……低语声、讨价还价声、偶尔压抑的争吵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嗡嗡作响的、令人不安的背景音。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药草味、汗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地下空间特有的霉味和隐秘的气息。
这里是一处——鬼市！
长安城及其周边，龙蛇混杂，多有此类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场所，只是规模如此巨大、且深藏于地底暗河之上的，闻所未闻！
林昭心中警惕骤升。能在此地立足的，绝无善与之辈。她与林枫此刻状态极差，身怀重宝（传国玉玺），更是极易引来觊觎。
她尽量收敛气息，借着一条废弃破船的遮掩，艰难地拖着林枫爬上一处相对偏僻阴暗的栈桥角落。两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林昭伤势不轻，林枫更是昏迷不醒，在这诡异的环境里，如同两只误入狼群的羔羊。
必须尽快找个地方藏身，处理伤势。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尽管她已万分小心，但两人的出现，尤其是林枫那昏迷不醒的状态和林昭虽然狼狈却难掩的非凡气质（以及她腰间那柄即便黯淡却依旧不凡的残剑），还是迅速引起了附近一些人的注意。
几道不怀好意的、探究的目光，从阴影中投来，如同打量肥美的猎物。
一个穿着油腻皮围裙、满脸横肉、扛着一柄巨大剔骨刀的壮汉，咧开一嘴黄牙，率先走了过来，目光贪婪地在林昭姣好的面容和曲线以及林枫身上扫过：
“哟，新来的？面生得很啊。怎么，遇上水鬼了？这小白脸快不行了吧？不如卖给俺老屠，俺正好缺副好下水试药，这女娃娃嘛！嘿嘿…”他伸出脏污的手，就欲抓向林枫。
林昭眼神一寒，残剑虽无力挥动，但那股久经杀伐的冰冷杀气瞬间迸发，竟将那屠夫骇得动作一滞。
“滚开！”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屠夫被呵斥，顿觉失了面子，恼羞成怒：“妈的，给脸不要…”说罢便要动粗。
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屠夫，把你的脏手拿开。这两位，是我的客人。”
一个穿着绸布长衫、干瘦精明、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人踱步走来，手中把玩着两颗光滑的铁胆。他看似客气，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的精明与算计却让人更加不舒服。
屠夫似乎对此人有些忌惮，悻悻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鼠须男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林昭二人，尤其是在林枫苍白的脸上和胸口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随即拱手道：“在下姓胡，在此地做些小买卖。看二位落难于此，想必需要个地方落脚治伤？胡某恰有一处安静所在，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林昭心中冷笑，深知这鬼市之中绝无好心之人，此人无非是看他们似乎有些来历，想先控制起来，再图谋利益。但她此刻状态极差，若再起冲突，绝无胜算。
正当她暗自焦急，权衡是否要冒险跟随这胡姓男子时！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色布衣、头发花白、推着一辆破旧独轮车的老妪，颤巍巍地从人群边缘走过。车上放着一些编织粗糙的箩筐，里面似乎是些普通的山货草药。
在与林昭擦肩而过的瞬间，老妪的手似乎无意地一抖，一个小巧的、用油布包裹的东西从车上掉落，正好滚到林昭脚边。
同时，一声极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苍老声音，传入林昭耳中： “往前走第三岔口，右转，‘哑婆汤饼’后巷，莫信他人…”
老妪脚步未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推着车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林昭心中猛地一动！这老妪是故意相助？她是谁？
不及细想，那胡姓男子已有些不耐，催促道：“姑娘意下如何？这鬼市夜里可不安全，尤其是带着这样的伤者。”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林枫。
林昭心念电转，瞬间做出决定。她不动声色地用脚将那小油布包踩住，随即抬头对胡姓男子露出一丝疲惫而感激的假笑：“多谢胡老板好意，只是我兄弟伤势太重，需立刻寻些热水草药，不敢过多叨扰。您的好意心领了，我们还是自己想想办法。”
说罢，她不等对方回应，奋力扶起林枫，装作虚弱不堪、踉踉跄跄的样子，向着老妪指示的方向挪去。
胡姓男子眼睛眯了眯，脸上笑容不变，却也没再阻拦，只是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对阴影处打了个隐秘的手势。立刻有两条黑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林昭强撑着力气，按照老妪所言，在迷宫般的栈桥和洞穴岔路中穿行，果然在第三个岔口右转后，看到了一处稍显僻静的角落，那里有一个极其简陋的棚户，门口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个碗和一双筷子，旁边还有一个打叉的喇叭图案——“哑婆汤饼”。
棚户后，是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小巷，阴暗潮湿，但确实僻静。
她迅速闪入巷中，警惕地回头望去，隐约看到那两个跟踪的黑影在巷口徘徊了一下，似乎对“哑婆”有所顾忌，并未立刻跟进，只是守在了外面。
暂时安全了。
林昭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喘息，几乎虚脱。她迅速捡起那个小油布包打开，里面竟是几块用珍贵药材粗制的伤膏、一小瓶嗅之令人精神一振的解毒丹，还有一枚锈迹斑斑的、刻着某种飞鸟图案的铜钱？
这老妪，究竟是谁？为何相助？
她不及细想，先赶紧将伤膏涂抹在自己几处较深的伤口上，又给林枫喂了一颗解毒丹（虽不知他具体伤势，但此地邪异，解毒总无大错）。丹药下肚，林枫的气息似乎略微平稳了一丝。
处理完这些，她才稍稍松了口气，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而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林枫，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模糊不清的呓语。
林昭连忙俯身去听。
只听他断断续续地、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白…白衣…” “面具…” “师…师父…” “小心…”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仿佛刚才的呓语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林昭却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白衣面具？！ 师父？！ 小心？！
林枫在昏迷中，怎么会知道那白衣面具人的存在？！还称其为师父？！这怎么可能？！那白衣人明显是敌非友，实力深不可测，且对林枫图谋不小！
难道那白衣人之前就对林枫做过什么？还是说林枫那混沌的心脏，感知到了某些她无法理解的未来片段或因果联系？！
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更深的谜团，瞬间将林昭笼罩。
巷外，鬼市的喧嚣依旧，暗流涌动。 巷内，重伤的两人，前途未卜。 而林枫这石破天惊的呓语，更是将这诡异的夜晚，推向了一个更加叵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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