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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碗柜最下层，那只豁了口的粗瓷碗总被母亲细心地用蓝布包着。米白色的瓷面上沾着洗不掉的茶渍，像幅淡墨山水画，碗沿的缺口处磨得光滑，是三十年来无数次触碰留下的印记。这只土窑烧的粗瓷碗，装过祖父的早茶，盛过我的米汤，如今虽不能再用，却把半个世纪的烟火气都凝在了瓷釉里。
祖父在世时，这碗是他的专属茶具。每天天刚亮，他就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用粗瓷碗泡上浓茶。茶叶是后山采的野茶，梗粗叶大，在滚烫的水里舒展时，能听见细微的“噼啪”声。祖父喝茶从不仰脖，总用碗沿轻轻碰着嘴唇，让茶水慢慢渗进喉咙。阳光透过窗纸照在碗上，能看见悬浮的茶毫在光柱里跳舞，粗粝的瓷面把光线折射成细碎的金斑，落在他布满皱纹的手背上。
1987年的夏天格外热，我发了场高烧，吃什么都吐。祖母把这只粗瓷碗洗得干干净净，盛上凉透的绿豆汤，用调羹一点点喂我。碗沿的弧度恰好贴合下巴，粗瓷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竟比退烧药还管用。有次我迷迷糊糊抓住碗沿，手指抠着那道刚磕出的小缺口，祖母赶紧把我的手掰开：“这碗性子烈，别让它咬着你。”后来才知道，那道缺口是她给生产队送饭时，被石头硌出来的。
父亲年轻时用这碗装过颜料。他在公社当宣传员那几年，总把粗瓷碗当成调色盘，瓷面吸墨性强，调成的颜料不容易干。有次画宣传画到深夜，他蘸着碗底剩下的红颜料，在碗沿画了朵歪歪扭扭的桃花。现在对着光看，还能看见那淡淡的粉红，像岁月不小心蹭上的胭脂。父亲说那时总把拌了颜料的剩粥倒进碗里，粗瓷会把颜料吸进去，下次盛饭时，米粒上会沾着星星点点的彩斑。
我上小学时，这碗成了我的“聚宝盆”。春天装过偷偷摘的桑葚，紫黑色的果汁把碗底染成了深紫色；秋天盛过炒得喷香的南瓜子，壳子卡在碗沿的缺口里，要费半天劲才能抠出来。有次考试得了奖状，母亲用这碗给我煮了两个荷包蛋，蛋黄流出来时，在粗瓷面上漫开，像朵突然绽放的向日葵。那天我特意舔了舔碗沿的缺口，尝到了淡淡的烟火气。
最难忘的是 1998年洪水过后，家里的瓷器都被泡坏了，只有这只粗瓷碗完好无损。母亲用它给救援队盛过姜汤，碗沿的缺口碰着战士们的嘴唇，没人抱怨过硌得慌。有个年轻的士兵说，这碗比部队的搪瓷缸子暖和，粗瓷贴着脸颊时，像母亲的手掌。洪水退去那天，母亲把碗里装满新收的花生，让每个战士带了一把，说：“粗瓷碗装过的东西，能让人记着家。”
去年翻修老屋，在灶台缝里发现了块碎瓷片，拼在碗沿的缺口处正好吻合。父亲说这是当年盖房子时，祖父特意嵌在灶台上的，“粗瓷跟土亲，离着灶火近才活得旺。”现在这只碗被摆在客厅的博古架上，里面插着干莲蓬，风过时，莲籽撞击粗瓷的声响，像极了祖父喝茶时的轻响。
今早给花浇水，看见阳光透过粗瓷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茶渍的痕迹在光里活了过来，像祖父的烟斗在冒烟，像母亲的调羹在搅动，像我的手指在抠着缺口。突然明白，这只粗瓷碗装下的从来不止是食物，还有那些散在岁月里的清晨与黄昏，那些碰过碗沿的嘴唇说出的话语，都被粗粝的瓷面悄悄记着，只要阳光正好，就会慢慢显影，让我们看见时光本来的模样。
欧米茄觉得自己真是个该死的小贼。不是指他技术不好，恰恰相反，他是影刃联盟公认的“百眼乌鸦”——任何守卫的盲点、任何机关的缝隙、任何藏宝室的秘密，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和手指。
这次的目标更是传奇中的传奇：黄昏神殿深处的“永动沙漏”。据说沙漏里流淌的不是沙砾，而是被囚禁的时间碎片，闪烁如星辰。报酬丰厚到足以买下半个王国，委托人也神秘莫测，只留下一枚刻着扭曲漩涡图案的金币。
神殿比他想象的要安静。没有传说中的守护石像军团，没有发出嗡鸣的古代符咒阵列。只有巨大的、无声无息的、仿佛恒古不变的岩石建筑，和一种…令人莫名心悸的寂静。他像一缕真正的影子，顺着月光无法照耀的暗角滑行，动作娴熟，心跳平稳。那件花了三年才搞到的“夜隐斗篷”完美地吞噬了任何可能泄露他存在的波动。
终于，在神殿最核心的至暗穹顶之下，他看到了它。
永动沙漏悬浮在石台上，约莫半人高。里面的物质果如传说，不是沙，而是亿万点细碎的流光，缓缓地、优雅地向上“流淌”，顶端注入底端，形成一种悖逆重力与常识的永续循环。光芒微弱却稳定，将周围一小圈黑暗渲染成瑰丽的星蓝色。
太简单了。欧米茄心里那点职业骄傲微微膨胀。他甚至不需要动用那几件压箱底的魔法小玩意。
他伸出手，指尖戴着剥龙鳞缝制的薄手套，专门用来对付奇诡能量的防护层。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石台底座时——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的、布料撕裂的声音，接着是“哎哟！”的短促惊呼。
欧米茄猛地回头。他那临时找来的“助手”乔克，一个自称是“前神殿清洁工”的结巴矮人，此刻正一脸惊恐地趴在地上，裤子被旁边一尊半塌雕像伸出的尖锐石棱挂了个大口子，露出了带着卷毛的大腿和滑稽的条纹衬裤。
要命！欧米茄差点把“蠢货”两个字吼出来。乔克摔倒了！动作如此笨拙，声音如此响亮，就像往平静的湖面砸进了一块巨石！
寂静瞬间被打破。
悬浮的永动沙漏仿佛轻轻“嗡”了一声。那流淌的流光瞬间加速，变得紊乱，内部的光点狂乱地碰撞，星蓝色的光芒像失控的电流般疯狂明灭！四周原本毫无生气的岩石墙壁上，无数古老、黯淡的符文依次亮起刺眼的猩红光芒，如同沉睡巨兽突然睁开的眼睛！
“防…防御启动了！我就说…说没这么简单！”乔克吓得抱头尖叫，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过来！”欧米茄低吼，身体已如猎豹般蹿向石台。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必须赶在更恐怖的机关被触发前拿到东西！
他精准地避开一道从脚下射出的灼热射线，身体贴着另一道擦肩而过的能量刀刃滑步上前。就在他手指再次触碰到底座冰凉的边缘时，整个神殿震动了一下。
不是地震那种晃动，而是一种规则被颠覆的感觉。重力场瞬间颠倒！欧米茄感到自己猛地被“吸”向天花板，又仿佛要被地面狠狠甩出去。乔克直接头下脚上地撞向一根柱子。
混乱中，欧米茄瞥见那躁动的永动沙漏，内部的流光不再是混乱的碰撞，而是开始…逆转！原本向上流淌的星光，突然狂暴地向相反方向——向下——坠落！
“糟了…”顶级盗贼的直觉让他浑身发冷。这不是简单的防盗机关…这是时间本身的失控！
逆转的流光电光石火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光芒扫过之处，石头肉眼可见地风化、又复原；壁画上的颜料剥落、又鲜艳如新；连他身上的“夜隐斗篷”都在迅速褪色、同时又在某个瞬间焕然一新…
他被这纯粹的力量狠狠甩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而乔克，在惊恐的挣扎中，慌乱地想抓住什么，胖胖的短腿却像失去控制的钟摆，一脚踢在了那震动不休的石台底座上。
脆弱。无法形容的脆弱感。
在欧米茄绝望的目光注视下，悬浮的永动沙漏本身并未移动分毫。然而，承载它的、那看似无比坚固的暗色石台，在乔克这毫无力量的一脚下…无声无息地碎裂了。
就像一大块被风化了亿万年的酥脆砂块。
沙漏失去了支撑。它没有掉落，但在整个空间颠倒失控的重力场和逆转的时间洪流中，它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般翻滚着、飘荡着，最终直直地撞向旁边一根布满猩红符文的石柱。
“不——！”欧米茄的声音被拉长、扭曲。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玻璃杯在真空中碎裂的“滋啦”声。
永动沙漏，碎了。
时间，彻底脱缰了。
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潮汐席卷了整个神殿。那是逆流的时间具象化的洪流。欧米茄感觉自己在被拉扯——不，是身体本身在向着一个更早的“点”急速回溯。骨骼变得松软，肌肉在流失力量，甚至意识都在变得朦胧…他看到乔克以一个恐怖的速度“缩小”，身上的衣服变得宽大无比，最终一个哇哇啼哭的赤裸婴儿悬浮在失控的能量湍流中。
然后光潮扫过了神殿深处唯一的另一个“存在”。
一个端坐在角落石椅上的模糊身影，似乎穿着看守者的古老袍服，一直悄无声息。逆流的光芒像水银般冲刷而过，那身影开始变得清晰、挺拔。褶皱的皮肤绷紧，佝偻的背挺直，枯槁的灰发闪烁着银丝…光潮退去后，石椅上坐着的，赫然是一个英俊挺拔、目光锐利如鹰隼的银发青年！他身上的看守者袍服崭新笔挺，手中握着一把流转着冰冷月华的长杖。
青年看守者缓缓抬起头，眼中最初的迷茫迅速被难以置信的震骇所取代。他看到了什么？整个神殿陷入狂暴的时间乱流，一个飘在半空嚎啕大哭的初生婴儿，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满脸懵懂茫然（因为年轻了太多）、穿着不合身夜行衣的小贼？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那破碎石台的中心。那里已无沙漏，只有一捧散发着恐怖波动的星蓝色光屑，正环绕着那个悬浮的婴儿。婴儿小小的手掌下意识地挥动着，其中一只手指头竟触碰到了那一缕最为凝实的光流——一粒凝固的时间核心碎屑。
那碎屑仿佛找到了锚点，骤然明亮了一下，然后猛地缩回了婴儿的掌心。下一刻，失控的时间逆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捋顺，骤然平复，但破碎的光屑们像是找到了方向，化作无数纤细的流光，开始向婴儿小小的身体汇聚、收缩…
神殿恢复了寂静。重力也恢复了正常。
欧米茄，感觉自己像个刚进训练营的生瓜蛋子，虚弱、陌生。他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年轻的关节有些生涩。抬头对上那个俊美看守者冰冷审视的目光，他吓得一哆嗦。
另一边，摔在地上的赤裸婴儿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纯净无瑕的眼睛，发出满足的嘬吸声。他的小手握着，里面似乎攥着某种…宁静的光。
英俊的看守者站起身，月华法杖指向欧米茄和婴儿，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开口问的却不是责难：“那…那孩子…他手里是什么？还有…我是谁？这里是黄昏神殿吗？神后在上，我记得…记得我只是打了个盹？为什么感觉像做了一个漫长无比、被遗忘的噩梦？”
欧米茄看着他年轻锐利的脸庞，又看看地上那个攥着小拳头、似乎握住了整个时间奇点的婴儿，脑子里一团浆糊。百眼乌鸦彻底傻眼了。他偷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偷成！他好像…不小心把一个看守者变年轻了？把一个笨蛋助手变成了婴儿？然后把任务目标的时间核心…塞进了那个婴儿的拳头里？
报酬？委托人会不会把他也变成婴儿？他未来的监狱室友会不会是那个前神殿清洁工变的婴儿？
他张了张嘴，看着那英俊看守者迷茫又警惕的眼神，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呃…说来话长。而且，我觉得现在比时间更重要的东西…”他指了指那个发出安心鼾声的小不点，“…貌似攥在那家伙的手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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