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颜的指尖还悬在笔记本键盘上方，光标在“听见计划·种子故事”文件夹里一闪一灭。她没等天亮，凌晨三点就把第一段用户反馈整理成简报，发到了内部协作群。手机刚放下，办公室的灯便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
顾逸尘来得比平时早。他没换鞋，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径直走到她工位前，把一份打印好的文件轻轻推过来。“音频采集流程、隐私授权模板、投放渠道测试清单——你列得很细。”他顿了顿，“财务部说，这些加起来，初期就得烧掉八十万。”
她抬头，眨了眨眼：“可你说过，‘这不是系统回复，是人说的话’。人说话，总得有人听。”
他没接话，只是把文件翻到第二页，指着其中一项：“电梯广告屏单日曝光成本是预估的三倍，播客合作要预付三个月费用。”他抬眼，“你知道我们上季度净利润是多少吗？”
她摇头。
“不够撑三个月。”他声音很平，像在读天气预报，“如果下一批大客户回款再延迟。”
她终于意识到，昨天那场热血沸腾的会议，像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绚烂过后，只剩下一地纸屑和冷风。
她转了转手边的钢笔，水晶安静地贴着掌心，没有发光。她忽然明白——顾逸尘的情绪被压得太深，连这支笔都探不到了。
财务总监在九点整敲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手里抱着一叠报表。洛倾颜被叫去列席，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像旁听一场审判。投影屏幕上，现金流曲线像一条垂死的鱼，尾巴微微翘起，却再无力跃出水面。
“应收账款周转天数从四十五天拉到了六十七天。”财务总监指着其中一栏，“三家核心客户反馈，合同验收流程卡在法务，付款节点可能延后。”他顿了顿，“而研发追加预算、‘听见计划’启动资金、服务器扩容——这三项如果同时推进，现有流动资金最多撑六周。”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的声音。
顾逸尘盯着屏幕，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把‘听见计划’的预算拆开，先批音频采集和问卷系统上线的部分，投放先缓一缓。”
“可投放才是触达用户的关键。”洛倾颜忍不住开口。
“没有钱，就没有投放。”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冷静，“我们可以收集故事，但不能透支未来。”
她咬了咬唇，低头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在“投放渠道”那一栏画了个叉，又在旁边写上“mVp”——最小可行执行方案。笔尖一顿，她忽然觉得好笑，轻声自语：“mVp，最小可行爱情？”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顾逸尘却听见了。他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没笑，也没反驳，只是轻轻说：“爱情不用最小可行，但公司得活。”
她把那行字用力划掉，纸面被笔尖戳出一个小洞。
散会后，她独自站在茶水间，用热水冲了一杯速溶咖啡。杯子很烫，她却舍不得放下。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她忽然想起昨天顾逸尘把那张“懂你，不止于快”的便签收进西装内袋的样子——那时他眼里有光，像终于找到了方向。
而现在，那束光被现实一点点压了回去。
她回到工位，打开邮箱，开始一封封联系用户，请求授权使用他们的反馈录音。有人秒回，说“当然可以，你们真的帮了我”；也有人直接拉黑。她一条条筛选，标注，归档，像在废墟里捡拾还能用的砖瓦。
下午两点，顾逸尘召集了研发、市场、财务三方会议。他站在白板前，写下三个字：“保命线”。
“听见计划不能停，但必须瘦身。”他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人，“七十二小时内，各部门提交mVp方案——只保留核心功能，砍掉所有锦上添花的部分。”
研发主管问：“情感算法测试周期能不能延后？”
“不能。”他答得干脆，“这是我们的底牌。”
市场部负责人犹豫着开口：“那投放……”
“先不做。”他打断，“我们不花钱买流量，而是让用户主动讲出来。每一条真实反馈，都是我们的广告。”
财务总监松了口气，低声说：“那至少能省下一半预算。”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洛倾颜收拾文件时，听见苏曼在门口低声对顾逸尘说：“沈婉上周联系了我们两家供应商，问有没有紧急外包的项目可以接。”
顾逸尘眉梢微动：“她想干什么？”
“不清楚。”苏曼摇头，“但她在打听我们的资金状况。”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洛倾颜站在原地，手里的文件夹突然变得很重。她终于明白，危机不只是账面上的数字，更是有人正站在暗处，等着看他们倒下。
她回到办公室，发现顾逸尘没走。他坐在桌前，正翻看一份旧合同，眉头紧锁。她轻轻把整理好的用户反馈递过去：“目前有七位用户愿意授权录音，其中三位同意出镜。”
他接过，一页页翻看，忽然停在其中一页：“这个Id tJ-2087，就是那个老师？”
“嗯。”她点头，“她昨天回信，说愿意讲讲那天晚上的事。”
他盯着那行字：“‘我怕明天的课上不了，学生会失望。’”
他念得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钢笔在她口袋里，水晶依旧黯淡。她很想转动笔帽，看看他现在的情绪，可她知道，就算看了，也可能什么都读不到——有些情绪，是藏在最深的地方，连共鸣笔都触不到。
他合上文件，抬头看她：“你觉得，我们还能撑多久？”
她没想到他会问她。
她想了想，说：“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说‘你们在’，我们就还能撑。”
他笑了下，很浅，却让她心头一暖。
“可现实不是靠信念撑的。”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银行授信流程卡在风控，短期融资几乎不可能。而下季度回款……”他没说完，只是摇了摇头。
她走到他身边，没说话，只是轻轻把手放在窗台上，离他的手很近，但没碰。
“你说过，‘懂’不是功能，是关系。”她轻声说，“可关系再深，也得有电才能开机。”
他侧头看她，眼里有片刻的震动。
她继续说：“所以，我们得找电。”
“怎么找？”
“我不知道。”她坦白，“但我知道，不能等。”
他凝视她片刻，忽然转身，拿起电话拨给财务总监：“启动b级资金预警预案，冻结所有非必要支出——包括高管差旅、年度团建、办公空间扩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应下。
他挂了电话，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可这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走到会议桌前，拿起那份“听见计划”的执行方案，翻到最后一页，笔尖在“投放预算”那一栏画了一条横线，用力到几乎划破纸面。
然后，他把笔放下。
那支钢笔孤零零地躺在桌角，笔身古朴，水晶黯淡无光。洛倾颜没去拿，她知道，这一刻，情感共鸣退场了，现实成了唯一的主角。
她打开笔记本，新建一个文档，命名为：“听见计划·mVp版”。
光标闪烁。
她输入第一行字：“仅保留情绪问卷系统、用户录音采集、内部故事库搭建。投放延后，待资金到位。”
她按下回车。
顾逸尘站在窗前，手插进西装口袋，指尖触到那张折好的便签。他没拿出来，只是轻轻捏了捏，像在确认某种存在。
电脑右下角，一封新邮件弹出。
发件人：系统通知。
标题：竞争对手“智聆科技”完成b轮融资。
金额：未披露。
他盯着那行字，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洛倾颜正要关掉文档，忽然听见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们撑不下去了，你会后悔吗？”
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后悔什么？”
“后悔把心交给一个可能破产的公司。”
她笑了，很轻，却很坚定：“那我只能说，我选的人，从来不是公司。”
他没回头。
但她看见，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微微收紧了。
她站起身，走到会议桌前，拿起那支钢笔，轻轻旋动笔帽。
水晶依旧没有亮。
她把它放回口袋，转身走向门口。
办公室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
最后一盏灯灭前，她回头看了眼顾逸尘的背影。
他仍站在窗前，像一座沉默的山。
而那支笔，在她口袋里，沉得像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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