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调色室的百叶窗缝隙斜切进来，照在控制台边缘，那支钢笔静静躺着，水晶泛着微弱的粉光，像是刚被某种情绪轻轻拂过。洛倾颜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两秒，空格键还陷在按下后的状态，屏幕定格在女主角转身走进雨里的第七秒。
她没关播放器，只是合上笔记本，把笔放进包里，拉链拉到一半，听见走廊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逸尘推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一份打印稿，边角有些卷曲，显然是反复翻看过。“剪辑组昨晚交了新版本。”他把纸放在她面前，“保留了五秒留白，但加了鼓点垫底。”
洛倾颜翻开第一页，眉头微动。节奏确实缓了，可背景音里藏着低频震动，像心跳被刻意放大。“他们在用声音填空。”她说，“可沉默不是漏洞，是答案。”
顾逸尘没反驳，只是点头。“所以得开会。”他说，“不是讨论剪不剪，是定下来——我们到底想拍什么电影。”
会议室比往常安静。剪辑组、特效组、录音师、制片人陆续落座，没人先开口。白板上还留着上次会议的痕迹，那句“真实，是最大的特效”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旁边多了个小字批注：“理想很美，票房呢？”
洛倾颜把包放在桌角，取出钢笔，轻轻搁在会议记录本上。水晶在顶灯下泛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她没去碰它，而是打开平板，调出一段未剪辑的幕后视频。
画面一亮，所有人抬头。
雨下得正急。女主角站在街口，头发湿透贴在脸上，一遍遍走位。导演喊卡后，她没动，雨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镜头无意中拍到她抬手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是泪。场务递伞，她摇头，说：“再来一次，刚才那步，我走得太快了。”
“她不是演员。”洛倾颜声音不高，“她是那个在等一句话的人。我们拍的，是她终于学会不等的那天。”
剪辑组长低头翻资料，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像是要反驳。可没人接话。
特效组长先开口：“我们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画面‘更厉害’。现在你说，别厉害，别闪，别炸——那我们做什么？”
顾逸尘接过话：“你们做的是，让观众看得见她睫毛上的水珠，而不是只看到光。”
他调出一段对比素材。左边是原版雨戏，真实雨水打在脸上，发丝黏住眼角；右边是AI增强版，女主角周身泛着柔光，雨滴变成悬浮的水晶，背景音乐骤起。画面很美，但她的眼神被光晕吞没了。
“技术不是用来掩盖脆弱的。”顾逸尘说，“是让人敢露出脆弱。”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录音师忽然笑了：“你们知道最贵的音效是什么吗？不是爆炸，不是枪战——是安静。我们花三小时录一段呼吸，就为了那半秒的停顿听起来‘不像演的’。”
有人轻声说：“可投资人要的是回报率，不是半秒呼吸。”
制片人推了推眼镜：“目前众筹数据稳了，但六成支持者是年轻人，他们今天热血，明天可能就忘了。院线排片看的是预售，预售看的是热度。文艺片的热度，来得快，去得更快。”
洛倾颜没急着回应。她打开众筹后台，筛选出留言区高频词。投影上浮现出词云——“厌倦套路”“想看真实”“别再误会分手了”“能不能有人好好说话”。
她点开一条语音留言。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我攒了三个月饭钱支持你们，就因为上次恋爱，我想说‘别走’，最后说出口的是‘你开心就好’。我想看有人替我说出来。”
会议室里有人低头，有人轻轻呼了口气。
“我们不是在做小众电影。”洛倾颜说，“我们是在做被忽略的多数人想看的电影。他们不是不想看爱情，是不想看假的。”
顾逸尘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真实，是最大的特效”下面，写下一行新字：“克制，是最大的尊重。”
他转身面对团队：“我们不做对抗市场的电影，也不做讨好市场的电影。我们做一部——当所有人以为三秒热度就该切走时，它偏偏多留七秒的电影。”
他顿了顿：“这七秒，不是浪费。是留给那些，曾在雨里站过的人。”
剪辑组长终于开口：“那节奏呢？现在观众注意力……”
“注意力是训练出来的。”洛倾颜接过话，“我们给快的，他们就习惯快。我们给慢的，他们也能学会等。关键是，值不值得等。”
特效组长看着自己手里的技术方案，沉默片刻，撕掉了第一页。“那我们重做。光影不加特效，但可以强化真实感——比如雨滴在路灯下的折射，湿发贴在额头的细节。”
录音师举手：“环境音也可以更细。雨打伞面、水洼溅起、远处地铁进站的声音——这些不是背景，是情绪的一部分。”
顾逸尘点头：“那就定下来。文艺为魂，商业为桥。桥要结实，但不能盖住河底的石头。”
会议结束前，洛倾颜打开“时光回溯之情感共鸣笔”，在纸上写下：“顾逸尘·此刻最怕什么。”
水晶泛出淡淡粉光，浮现一行字：“怕她说服了所有人，却没人记得她的名字。”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轻轻合上笔帽，没说话。
散会后，她独自留在会议室，把那支笔放进抽屉，关上。窗外阳光正好，照在白板上，新写的那行字清晰可见。
她转身要走，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剪辑组发来的消息：“新预告片初版，已按‘呼吸感’调整节奏，关键节点全部保留留白。要不要现在看？”
她回了个“好”字，正要锁屏，又一条消息跳出来：“刚才重看那场雨戏，我发现——她转身前，睫毛颤了一下。我们放大了那一帧，没动，就让她抖。”
洛倾颜停下脚步。
她点开视频链接，画面缓缓加载。雨声先传来，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听来的。然后是女主角的背影，站定，抬头，一滴水从发梢滑落。
睫毛颤动。
视频还没播完，她拿起包，快步走向剪辑室。走廊灯光平稳，脚步声清晰。她走得急，包里的笔轻轻撞了一下内衬，水晶在暗处闪了闪，像一颗藏在暗处的心，终于等到了回应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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