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是为了防范流寇久攻不下,一旦守城陷入绝境,守城将士便可从地道悄悄撤走,保全有生力量。
这条地道挖得极为隐蔽,入口藏在南门内侧的马厩之下,被厚厚的石板覆盖,又用泥土夯实,若非亲自参与挖掘或是知晓内情的人,即便在马厩里来回走动,也绝不可能发现脚下竟有通道。
地道的出口更是巧妙,设在徐州城西南方向的石狗湖旁。
那石狗湖不大,湖边连着一片茂密的芦苇荡,风一吹,芦苇便长得齐腰深,遮天蔽日,地道出口就藏在芦苇荡最深处的水泽旁,被腐叶和杂草覆盖,远远望去与周遭湿地别无二致。
若是从城中通过地道逃出,钻进这片芦苇荡,便能借着枝叶的遮掩隐藏行迹,悄无声息地撤离,任谁也难以追踪。
吴广自然没能发现这条地道。
他本就没打算死守徐州城,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弃城设伏,将主力移驻云龙山,城内不过是摆个样子的疑兵。
于他而言,徐州城有没有地道、能不能从地道撤离,根本无关紧要——
能凭着城内的五百兵和大弩拖延片刻最好,守不住也无妨,正好顺势退回云龙山,下令掘开河道引水灌城,把入城的敌人一网打尽。
他从未想过南门地下会藏着这样一条退路,更不会费心去探查城防的每一处细节,毕竟在他的盘算里,这座城本就不是用来守的。
徐州城坐落在黄河故道的湾口处,地势得天独厚——
故道之水被引至城周,圈出一道宽阔的护城河,水流潺潺,与奎水交汇,共同构成了城池的天然屏障;
护城河外,群山环绕,峰峦叠嶂,将城池稳稳护在中央。
从嘉靖到万历年间,这片山岭间陆续建起了几座寺庙,飞檐翘角曾掩映在苍松翠柏间,香火鼎盛一时,只是连年战乱劫掠,僧人们早已四散奔逃,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在风中诉说着过往的喧嚣。
崇祯年间,驻守徐州的总兵见这些寺庙选址极为考究,大多建在视野开阔的山巅或缓坡上,站在寺庙的广场上,整座徐州城的街巷城郭都能尽收眼底,本是赏景祈福的好去处,却被他一眼看中了军事价值,当即下令将寺庙广场改造成炮台,佛像被移至角落,广场上垒起炮台基座,架起火炮,直指城下,成了守护城池的重要防线。
马士英当初留守徐州时,城池刚经历过民乱,山上的炮台早已被乱民捣毁,炮身歪斜、基座崩塌,一片狼藉。
后来高杰与邢夫人率军进驻,也未曾想过要恢复这些炮台——
原因再清楚不过,实在是没有恢复的意义。
彼时守城将士本就兵力不足,能勉强守住城池四门已属不易,若再分兵驻守城外山岭上的几处炮台,兵力只会更加分散,根本无法形成有效防御,反倒容易被敌军各个击破。
索性便下令拆了残存的炮架,将可用的铁器回收,彻底放弃了这些城外据点。
后来流寇围城时,也曾想过修复炮台,借着居高临下的地势轰击城内,奈何他们缴获的大炮尽是些残次品:
要么是射程不足,炮口抬得再高,炮弹也落不到徐州城头,只能在城外空地上炸开;
要么是炮体实在太过笨重,动辄数千斤,山岭间道路崎岖狭窄,仅凭人力根本无法将大炮运上山坡,折腾了几日,最终也只能作罢。
如今高杰率军而来,带来的却是清一色的佛郎机半蛇型野战炮——
这可不是大明仿制的劣等货,而是原装进口的精良军械,比现存的仿炮射程更远、威力更足。
这种十四磅炮,炮身长达一丈,采用后装滑膛设计,装填便捷,有效射程足有一千五百步,恰好能稳稳覆盖徐州城头的每一处防御工事。
而南门正对面的兴化寺,无疑是架设火炮的最佳位置。
这里留有当年炮台的旧址,基座尚存,只需稍作修整便可架炮;
旁边还留有当年的营房,虽已破旧,却能勉强为炮兵提供住宿休憩之地,省去了重新搭建的麻烦。
站在兴化寺的广场上,向南望去,徐州南门的城楼清晰可见,正是炮击的绝佳靶点,高杰一眼便敲定了此处,当即下令将士们卸货架炮,准备借着这天然炮台,一举攻破徐州城。
夜色如墨,将兴化寺的断壁残垣裹得严严实实,山风穿过空旷的寺庙广场,卷起碎石枯草,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高杰坐在中军帐内,指尖叩着桌案,目光落在舆图上的兴化寺位置——
他虽断定此处不会有重兵驻守,却不愿夜袭之事被徐州城内的守军察觉,毕竟大炮运上山还需时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下令,派三百名精锐老营兵趁夜夺取炮台,若有守军便就地解决,若无便悄悄占据,将野战炮架设上去。
三更时分,数名斥候借着夜色掩护,像狸猫般潜至兴化寺外的营房附近。
他们伏在草丛中,屏住呼吸仔细探查,营外连半个守营哨兵的影子都没有,只有破旧的营房木门虚掩着,在风中微微晃动。
凑近了听,墙内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交谈,又夹杂着几声含糊的喘息,听着松散又随意,显然是没料到会有敌军夜袭,正在营中做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斥候悄悄退去,将探查结果禀报给带队的裨将。
那裨将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挥手示意众人举盾,自己则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抬脚便要踹门。
三百名老营兵皆是高杰麾下的精锐,常年跟着他南征北战,偷营劫寨的勾当做得驾轻就熟,此刻个个眼神锐利,动作迅捷,全然没把这小小的营房放在眼里,只当是手到擒来的差事。
“踹门!杀!”
裨将低喝一声,脚掌狠狠踹在木门上,“哐当”一声,木门应声而倒。
三百人不分先后,像潮水般涌进营房,手中的刀盾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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