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滚烫的黑暗。
粘稠的黑暗。
史磊的意识如同沉入无光的深海，被窒息感和撕裂般的剧痛反复冲刷。蜃珠萃取液的冰火狂潮在体内肆虐，与排渣通道坠落的撞击伤交织，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全身骨骼濒临破碎的错觉。莉亚被烈焰吞噬的最后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带着浓烈硫磺和金属锈蚀味道的凉风拂过脸颊。
“咳……咳咳……”剧烈的呛咳将他从濒死的边缘硬生生拽回。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一片，金星乱舞。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他躺在一堆散发着余温的灰烬和扭曲的金属残骸上。上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穹顶，隐约能看到极高处那个排渣通道出口，如同遥远夜空里一颗暗淡的猩红小点，正缓缓闭合。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巨大矿洞，岩壁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紫色，布满了被粗暴挖掘留下的狰狞爪痕和能量武器灼烧的焦黑印记。空气中弥漫着粉尘、腐殖质和某种……生物腺体分泌物的腥甜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最诡异的是光源。矿洞并非完全黑暗。岩壁缝隙和堆积的矿渣堆中，生长着大片大片散发着幽绿色或惨蓝色微光的苔藓和菌毯，如同鬼火般点缀着这片死寂的地下世界，勾勒出巨大岩柱和坍塌矿道的扭曲轮廓。
“呃……”史磊试图撑起身体，左肩和肋部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晕厥。他低头检查，莉亚给他包扎的绷带早已在坠落中散开，伤口暴露在污浊的空气中，边缘红肿发炎，甚至有些发黑。更要命的是，体内蜃珠带来的混乱感并未消失，眼前的菌毯光芒时而拉长扭曲，时而分裂出重影，耳边也仿佛有无数细碎的低语在嗡鸣。
他强迫自己冷静，摸索着莉亚塞给他的东西。能量块袋子还在，虽然沾满灰烬。音爆震雷只剩下两枚。那把幽蓝手枪也还在，入手冰凉沉重，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活着……必须活着出去……”他咬着牙，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衣襟，忍着剧痛重新将伤口草草包扎。然后拿起一块能量块，混合着灰土艰难地吞咽下去。微弱的热流在冰冷的胃里扩散开，稍微驱散了一些寒意。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砂砾摩擦的窸窣声从不远处一堆矿渣后面传来！
史磊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抓起手枪，屏住呼吸，枪口死死指向声音来源！蜃珠带来的扭曲感知让他的视线模糊，但他能“感觉”到，那里有东西！不止一个！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麻木与饥饿的冰冷气息！
几秒钟的死寂后，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缓缓从矿渣堆的阴影里挪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
至少，曾经是。
他（它？）身上裹着破烂肮脏、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布条，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灰败，布满溃烂的脓疮和增生的角质层。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部——整个头骨似乎被粗暴地改造过，覆盖着粗糙的金属片，一只浑浊的眼睛被机械义眼取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另一只眼睛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它的右臂齐肩而断，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锈迹斑斑、前端如同矿镐般的简陋金属钩爪。
“石奴……”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从它喉咙里挤出，那只机械义眼死死盯着史磊手中的能量块袋子。
随着它的出现，矿渣堆后面又陆续挪出七八个类似的“人”。它们形态各异，有的拖着畸形的下肢，有的身上嵌着扭曲的金属管道，唯一的共同点是麻木、饥饿，以及那非人的、被改造过的躯体。它们无声地围拢过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机械义眼或空洞的眼眶里，闪烁着贪婪的红光。
史磊的心沉到谷底。这些“石奴”，显然是研究所废弃矿坑最底层的“居民”，是更早的“失败品”或耗尽价值的苦力，被遗弃在这片地狱自生自灭。它们早已被辐射、毒素和绝望磨灭了人性，只剩下最原始的生存本能——掠夺食物，或者……掠夺任何可以掠夺的东西。
“滚开！”史磊强撑着站起，举枪对准为首那个断臂石奴，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凛冽。属于史家继承人的威压在这一刻被绝境逼出，尽管摇摇欲坠。
断臂石奴的机械义眼红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评估。它身后的其他石奴发出不安的低吼，但饥饿很快压倒了恐惧。它们开始缓慢地、呈扇形包围上来，金属钩爪和畸形的肢体在幽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食物……给我……”断臂石奴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向前猛地跨了一步！
砰！
史磊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幽蓝色的能量束擦着断臂石奴的金属肩甲飞过，在它身后的岩壁上熔出一个小坑，发出滋滋的声响！
“再靠近，下一枪打爆你的头！”史磊厉声喝道，握枪的手因为虚弱和蜃珠的副作用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枪声和能量武器的威力显然震慑住了这些石奴。它们脚步一顿，包围圈出现了瞬间的停滞。断臂石奴的机械义眼疯狂闪烁，似乎在计算得失。
然而，史磊体内的蜃珠能量却在这紧张对峙的时刻再次躁动起来！眼前的石奴身影开始剧烈晃动、分裂！耳边那细碎的低语陡然放大，变成了无数痛苦的哀嚎和疯狂的嘶吼！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
“呃啊！”他痛苦地低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就是现在！
断臂石奴那只浑浊的独眼里闪过一丝野兽般的狡诈和凶残！“杀了他！抢吃的！”它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嚎，猛地扑了上来！锈迹斑斑的金属钩爪带着恶风，直掏史磊的心口！其他石奴也如同被解开了枷锁的野兽，嚎叫着蜂拥而上！
史磊强忍着头颅炸裂般的剧痛和混乱的视觉，凭着在蜃珠扭曲下反而被强化的、对危险的本能直觉，猛地侧身翻滚！
嗤啦！
锋利的钩爪撕裂了他后背的衣物，带起一串血珠！
他翻滚的同时，手中的枪再次喷出蓝光！
砰！
一个从侧面扑来的、拖着畸形下肢的石奴脑袋如同烂西瓜般炸开！腥臭的污物喷溅得到处都是！
同伴的死亡非但没有吓退这些早已麻木的石奴，反而彻底激发了它们的凶性！它们踩着同伴的尸体，更加疯狂地扑了上来！金属钩爪、嵌着碎石的拳头、甚至是用牙齿撕咬！
史磊如同陷入狼群的困兽，在狭窄的空间里狼狈翻滚、格挡、躲闪！手枪在近距离混战中难以发挥，他只能用枪柄狠狠砸碎一个石奴的机械义眼，换来对方更加疯狂的撕咬！肩膀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完全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蜃珠的副作用让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眼前的敌人已经变成了一群扭曲蠕动的光影！
噗嗤！
一把锈迹斑斑的金属短刃，从一个石奴肮脏的布条里刺出，狠狠扎进了史磊的大腿外侧！
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史磊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一个踉跄，被另一个石奴从背后死死抱住！腥臭的气息喷在他的后颈！
完了！
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体力耗尽，伤口流血，蜃珠副作用爆发，被这群疯狂的怪物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冰冷、狂暴、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意念，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猛地从他眉心深处爆发出来！那点幽蓝的光芒前所未有的清晰、炽烈！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扑到半空的石奴、从背后抱住他的石奴、挥舞着武器的石奴……所有动作都在瞬间凝固！它们脸上狰狞的表情、浑浊或猩红的眼睛、甚至飞溅在空中的血滴和污物，都诡异地定格！整个混乱血腥的战场，变成了一幅绝对静止的恐怖画卷！
只有史磊的意识还在疯狂运转！他能“看”到每一个石奴被定格的姿态，能“感觉”到它们身上散发的微弱热量和冰冷的金属部件！蜃珠带来的感知扭曲在这绝对静止的领域中，竟奇异地被压制、梳理，变得清晰可控！
“这……就是‘彼岸印记’的力量？”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但这静止并非永恒！眉心那幽蓝的光芒如同超负荷运转的引擎，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能感觉到这“凝滞”的力量正在飞速消耗，如同指间流沙！
生死一线！
史磊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所有被压抑的愤怒、绝望、对莉亚牺牲的悲痛、对自身处境的狂怒，在这一刻化为最原始的杀戮本能！
“都给我……滚开！”
他猛地挣脱背后石奴的钳制，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簧，在凝滞的领域中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手中的枪，不再是武器，而是最沉重的钝器！
砰！
枪托狠狠砸在抱住他那个石奴被金属片覆盖的太阳穴上！凝固的金属片瞬间凹陷、碎裂！
噗嗤！
锋利的金属碎片被他反手拔出，狠狠捅进侧面一个扑来的石奴那只唯一的浑浊眼珠！
咔嚓！
他拧住断臂石奴那只挥来的金属钩爪，用尽全身力气反向一折！锈蚀的金属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时间凝滞的领域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在史磊爆发的瞬间轰然破碎！
“啊——！”
“我的眼睛！”
“手！我的手！”
凄厉的惨嚎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死寂！被砸碎太阳穴的石奴软软倒下；被捅穿眼珠的石奴捂着脸疯狂打滚；断臂石奴抱着扭曲断裂的金属钩爪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其他石奴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反击和同伴的惨状彻底震慑，眼中充满了恐惧，如同受惊的鬣狗般连连后退！
史磊拄着沾满污血和脑浆的枪，剧烈地喘息着，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眉心那幽蓝的光芒已经隐去，只留下针扎般的余痛和强烈的空虚感。大腿和肩膀的伤口血流如注，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站在那里，眼神冰冷地扫过那些退缩的石奴，带着一种浴血而生的、令人胆寒的煞气！
“还有谁想死？”他的声音沙哑，却如同刮骨的寒风。
石奴们惊恐地看着地上同伴的惨状，看着史磊那双在幽暗菌光下如同恶鬼般的眼睛。断臂石奴抱着断爪，怨毒地盯了史磊一眼，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率先转身，踉跄着没入黑暗的矿道深处。其他石奴如蒙大赦，也纷纷拖着畸形的身体，仓惶逃离，留下几具尚在抽搐的尸体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危机暂时解除。史磊紧绷的神经一松，剧烈的眩晕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呼……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颤抖着手，再次撕下布条，死死勒住大腿的伤口，减缓失血。
就在他处理伤口时，掌心那星钥消失的地方，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强烈的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近的距离，与它产生了冰冷而贪婪的共鸣！
史磊猛地抬头，望向矿洞深处某个方向。在蜃珠残余能量带来的扭曲视野中，那个方向的岩壁深处，似乎有一团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暗红色光芒在缓缓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
“蚀矿……”一个陌生的名词突然从莉亚之前灌输给他的零散信息中跳了出来。据说那是灵枢研究所早期开采的一种蕴含奇异能量的矿石，极度危险且难以控制，是导致矿坑废弃的主要原因之一。
掌心那尖锐的共鸣感，正来源于此！
史磊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莉亚的警告在耳边回荡：“彼岸是牢笼！”而这来自“蚀矿”的共鸣，是新的希望？还是……更深的陷阱？
他挣扎着站起身，目光死死锁定那暗红光芒传来的方向。无论是刀山火海，他都必须去看一看！这共鸣，是他在这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瘸一拐地，朝着那未知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矿道深处走去。每一步，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模糊的血脚印。
就在他踏入那条矿道的瞬间，脚下大地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心悸的震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黑暗中，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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