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卫只听皇帝令，被带去了行宫，护卫京畿的十万铁衣卫，因主将奉命带着两千精兵去给皇帝和宸妃修行宫，群龙无首，根本没发挥出战斗力。
世家对皇帝之前的大开杀戒早有怨言，干脆大开城门，放任叛军长驱直入。
行宫一处八角亭里，芮芙和温彦珩围炉赏雪，炉子架上铁网，上面放着烤奶茶和一些橘子干果。
穿着没有一丝杂色的狐裘大氅，点着银丝碳围炉赏雪，这是古代有钱有势的人才能附庸得亲的风雅。
温彦珩躺在摇椅上轻轻晃动，悠闲享受自己的下午茶时光。
被叛军攻进首都，对任何皇帝而言都是一种挑衅和污点，但温彦珩却不见任何焦虑，反而把战报当乐子听。
世家打开城门，想得是里因外合，胡人抢一波就走，天下还是他们的，至于名分问题，到时随便让宫里哪个娘娘怀孕就行。
这样，他们就又能过上曾经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的幸福日子，而不是在温彦珩这个杀人狂魔手下战战兢兢装孙子。
没想到，哥舒文静进城，第一刀就砍向了给他开门的王家子。
人头落地，在片刻死一般寂静里，身着锦衣的世家子们纷纷人头落地，如狼似虎的军士直扑繁华锦绣，朱门林立的麟德坊、安庆坊、宣德坊、裕安坊。
至于京都平民聚集的东西市，对不起，看不上泥腿子那三瓜俩枣。
哥舒文静反叛的理由是：朝廷克扣军饷，皇帝轻信小人，他要清君侧！
这不，带着世家那比人还高的族谱来清君侧了。
一个个点名，谁也别想跑。
正所谓，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后面这句没有，世家的藏书都是皇帝的财产，只是请他们代为保管而已。
温彦珩闭着眼躺在摇椅上，听着内侍汇报，嘴角压不住。
芮芙在旁边把一个烤橘子喂给温彦珩，担忧道：“如此行事，是否过于酷烈？天下悠悠之口怎么办？”
芮芙还真第一次见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的，世家兼并土地，阻塞上升通道，拖累国家财政，想架空皇权？
黄巢已经给出标准答案，把世家杀干净就行了。
但皇帝自己养一支叛军，攻打自己的首都的，芮芙还是第一次见。
温彦珩冷笑，“世家不是把笔墨纸张、经释注解当做禁脔吗？一刀纸三四百文，哪个种地交税的老百姓对得起书？”
“稍微有些家底的寒门，咬紧牙关十几年书读下来，最后能去偏远地方任个县令就是祖坟冒青烟了，他们难道要把那些有厉害祖宗的人都拉起来，重新骑在他们头上？”
芮芙明白了，现在九成九的百姓根本不读书，读书的都是世家，寒门是没落的世家，皇帝把那点可怜的读书人都砍了，剩下那点都是和他一边儿的。
舆情不会太超出掌控。
就算真有些骂名也无所谓，虱子多了不怕痒，他一个酷爱玩真人版《第五人格》的暴君，要什么名声？
芮芙第一次对温彦珩“残暴但不昏庸”的评价有了实感。
他有一套和当今截然不同的价值体系，自成一派。
如今门第之见十分严重，一个人的出身往往就决定了他人生的起点与终点，高门子弟恩荫入仕，起步就是六品，而许多苦读十几年的寒门子弟，一生都可能达不到人家的起点。
寒门如此，庶民泥腿子的命更是不值钱，官员为了军功，可以刻意激起民乱，再率军平叛，外族打不过，只能欺负欺负自己人。
现在的百姓就像是地里的韭菜，倒下一批，过几年又会长出一批，只是大人物们棋盘上随意摆弄的棋子，一种重要，万能，却廉价的筹码。
温彦珩却不这么想，他倒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圣君明主，只是过分务实而已。
百姓种粮食填满了各大粮仓，给他的国库交税，农闲时还能拉去修渠修路修宫殿，还能去给他打仗。
真是每一个都无比有用。
那些末流小官也是，他们管着各种各样的杂事，维持着国家的秩序与运转，也很有用，值得很多很多的俸禄。
而且没读过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书，奏折上说事儿就说事儿，没那么多废话，也没那么讨厌。
而那些着姓大族，高门世家呢？不种地、不交税、甚至还抢他的土地，和给他交税的人，朝堂上还给他添堵使绊子。
这些人死了对他和他的江山到底有什么坏处？这些人除了给他杀着玩儿，还有什么其他作用吗？
所以，温彦珩对那些高官公爵从来都是想杀就杀，全凭个人喜恶，对于底层的官吏和百姓，反而能克制自己的杀欲，多几分宽容与耐心，做出有利自己与国家的决定。
温彦珩无论怎么算，都算不上好人，身体不好，性格不好，品格更是没有。
他身上有病，吃不好，睡不好，脾气自然差到极点，对于下属十分苛刻，稍有犯错，就让人拿命偿。
他不好过，就看不得别人好过，无事也要找茬，对于他身边的人来说，几乎是靠近就会变得不幸。
大概温彦珩唯一的好就是对她是实打实的好了，他会控制着不在她面前流露残暴的一面，就算看出她大半的温柔小意都是装的，也纵容她，笑着说他喜欢她恃宠而骄。
他给她体面，拉拔她的家族，一个三流家族因她一人全族起飞，只要不是完全的草包，都能得到重用。
认为一个皇帝唯一的优点是爱自己，这未免太过自大。
芮芙觉得，温彦珩那么喜欢他，很重要的原因是，她能让他吃好睡好，少些痛苦。
芮芙需要这样功利的理由来让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不至于完全沦陷帝王特意为她编织的温柔乡里。
就像温彦珩知道她是装的，芮芙也知道，温彦珩在故意纵容她，他要她的爱慕，她的依赖，要她恃宠而骄。
芮芙当然知情识趣地照做，一个帝王全心全意的宠爱，享受起来不知道多爽，为什么要拒绝呢？
只要她留下最后一点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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