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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飞剑传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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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溯至楚阳陷入心魔难的同一时刻——灵药山谷异变发生的一个月后。

落花宗深处,听雨轩。

时值深秋,暮色四合。细雨如丝,绵绵不绝地敲打着轩外的青竹与芭蕉,发出沙沙的轻响,如泣如诉。轩内未点灯烛,唯有窗外透入的天光,在水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迷离的竹影。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混杂着轩内常年浸润的淡淡檀香,清冷而静谧。

徐妍一袭月白色宗门常服,独自坐在临窗的紫檀木案前。她刚刚结束今日的功课,正欲调息片刻,一抹极淡却锐利的破空之声,骤然撕裂了雨幕的宁静!

“嗖——!”

一道三寸长短、晶莹如冰棱的淡蓝色流光,仿佛自虚空中跃出,轨迹玄妙难测,绕过听雨轩外布置的简易防护阵法,精准地穿过半开的雕花木窗,悬停在她身前一尺处的空中。

流光收敛,显出一柄玲珑剔透、似玉非玉、似冰非冰的微小飞剑。剑身不过一指长,却纤毫毕现,剑柄处镌刻着一朵精致的六角冰晶雪花纹路,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湛蓝光晕,将徐妍清丽却略显疲惫的脸庞映照得一片幽蓝。

“如霜前辈的‘冰魄传讯剑’!”徐妍心中一震,秋水般的眸子里瞬间闪过惊讶、担忧,以及一丝早已深埋心底的悸动。她认出了这独特的传讯方式。如霜前辈身为化神境界强者,修为深不可测,寻常事务绝难劳动她动用这等需要耗费本源寒冰之力凝练的传讯飞剑。此剑一出,往往意味着事关重大,且需极度保密。

她伸出纤白如玉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落花宗特有的温和灵力,轻轻点向那悬浮的冰魄小剑。

“嗡……”

小剑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清鸣,剑身蓝光大盛,随即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记忆光影的冰晶碎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齐齐涌入徐妍的眉心之中!

刹那间,海量的信息与一幅幅清晰却带着紧迫感的画面,在她识海中轰然展开!

浩瀚无垠、灰雾弥漫的荒芜大地——大荒。一处隐蔽的山谷,谷中竟有一座规模不小、气象森严的人族宗门,山门牌匾上以古篆写着“天眼宗”三个大字。画面拉近,聚焦于宗门禁地深处,一株高达百余丈、枝叶婆娑、洒落着宁静智慧光晕的古老菩提树下。树下盘坐着一名闭目凝神、气息渊深如海的小童,正是玄极。

如霜清冷绝美的面容浮现,她的声音直接响在徐妍心神之中,带着罕见的急切:“徐妍,事态紧急,长话短说。我以大法力窥得一线天机,察觉玄灵大陆之外,无尽荒墟之中,有未知的‘注视’与‘侵蚀’之力正在迫近,其源头晦涩难明,恐与上古湮灭的‘三千灵界’遗祸有关。这一次瘴气沙谷巨变,使得三千灵界天地法则之力破界而来,是我们玄灵元界联系上三千灵界,逃离荒墟的一次机会!”

画面闪烁,显现出一枚被层层玄奥封印包裹、表面流淌着金银双色符文的古朴玉简虚影。“这是我耗费心血,以秘法封印的一则关乎未玄灵大陆未来的信息。其上封印特殊,非化体境界,强行开启必遭反噬,灵神境亦难幸免。唯有玄极亲自开启,方能无恙并理解其中真意。”

如霜的影像变得有些模糊,声音也断断续续,显然维持这种超远距离、穿透重重屏障的传讯对她消耗极大。“我因要事牵绊,无法亲往大荒。此封密信,必须尽快、绝对安全地送达天眼宗玄极手中!此信关乎的,绝非一人一宗之得失,而是……整个玄灵大陆未来的命运轨迹!选择在你,徐妍。若愿前往,需知前路九死一生,大荒凶险远超你所历……若不愿,便将此飞剑印记彻底抹去,今日之事,永不提起……”

信息传递完毕,那些冰晶碎片在徐妍识海中缓缓消散,最终只留下一枚微小的、冰蓝色的雪花印记,烙印在她灵魂深处,其中封存着那枚“密信”的虚幻投影以及前往天眼宗的大致方位指引。而外界的冰魄小剑,则在完成使命后,“噗”地一声轻响,化作一缕精纯的寒雾,消散在听雨轩潮湿的空气里,再无痕迹。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竹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摇晃。

徐妍却久久未动,保持着手指轻点的姿势,仿佛化作了另一尊玉雕。只有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逐渐苍白的脸色,显示出她内心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惊涛骇浪。

三千灵界?大陆命运?未知的侵蚀?楚阳是变数?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神之上。尤其是“楚阳”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压抑百年的、复杂难言的涟漪。

她缓缓收回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才让她从那巨大的信息冲击中略微回过神来。她转过身,望向窗外迷蒙的雨幕,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百年前,那段最初也最温暖的时光。

神药谷。

那时的天南城地域,还没有被妖族大军的铁蹄践踏得支离破碎。神药谷虽隐于世外,却充满生机。药田阡陌,灵泉潺潺,珍禽异兽悠然自得。师尊木青涵温婉而严格,江青师叔爽朗豪迈。谷中同门虽不多,却和睦友爱。

而她徐妍,那时还是个刚刚踏入修行不久、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与憧憬的少女。在谷中,她有两个最好的朋友:楚黎,活泼灵动,像只不知忧愁的小鹿,总是带着灿烂的笑容,拉着她在药田里辨认灵草,在溪边诉说少女心事;还有楚阳……

想到楚阳,徐妍的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涩与温柔。

那时的楚阳,沉默却并不孤僻。他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总喜欢独自在丹房整理药材,或在后山僻静处练剑、打坐。他话不多,但眼神清澈专注,做事一丝不苟。她记得自己刚开始学习控火术时,总是掌握不好温度,好几次险些炸炉,是楚阳默默走过来,指着丹炉上细微的符文变化,用平静的语气指出关键,助她渡过难关。他炼丹的天赋极高,却从不炫耀。

她以为,那样的岁月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妖族入侵的天崩地裂之日。

战火席卷天南。神药谷虽偏安一隅,亦无法幸免。谷主、长老们决定撤离,保留火种。而楚阳,那个平素沉默的少年,却在最危急关头,做出了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他自愿留下,为众人撤离争取时间!

之后便是漫长的颠沛流离与绝望。跟随师尊逃出,辗转听到神药谷彻底陷落、断后者无一生还的消息。她哭了很久,将那份尚未言明的情愫与无尽的悔恨、悲痛,一同深埋心底,强迫自己坚强,在落花宗努力修行,只为有朝一日,能为师门、为……他报仇。

然而,命运总是出人意料。

直到人妖大战结束的二十多年后,玄灵门浩然峰上,那株引得化神尊者疯狂争夺的“百万年灵药”化形而出,那张与记忆中一般无二、只是褪去了青涩、更添沧桑与深邃的脸庞,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的世界!

楚阳!他没死!他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重现人间!

狂喜、震惊、茫然、担忧……种种情绪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他被炎阳国三大高手围困,看着玄极为救他力战而败,看着延清国师暴露朱雀之力,看着炎龙尊者突兀出现……那一场惊天动地、波谲云诡的争夺战,每一幕都让她心惊肉跳。

最后,是楚阳的本体,她那时尚不知那是本体,只以为是灵药化形,在意识沉睡前,拼尽最后力量破开空间,带着重伤的玄极逃往大荒。她眼睁睁看着空间裂缝闭合,心中充满了无力与绞痛。她知道,楚阳这一去,定然是逃向了比妖族战场更凶险万倍的未知之地。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这十几年来,“楚阳”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烙印,深深镌刻在她的生命里。她多方打探,只零星得到一些关于大荒凶险、关于某些地域出现奇异灵药波动的传闻,却始终无法确定他的生死与下落。她将那缕情愫小心封存,转化为修炼的动力,在落花宗潜心修行,修为稳步提升至灵丹境界后期,成为宗门备受瞩目的精英弟子。但每当夜深人静,或看到与神药谷相似的景致,那张清俊的脸庞和毅然决然的背影,总会悄然浮现。

而如今,如霜前辈的传讯,不仅再次确认了楚阳的具体位置,更将他的命运,与一个听起来如此宏大而恐怖的“大陆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送信?去大荒?寻找天眼宗?交给玄极?

徐妍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气的冰凉空气。胸中却如同有岩浆在奔涌,灼热而煎熬。

去,意味着要孤身穿越危机四伏的广阔地域,闯入连师尊都讳莫如深、传言中各族混战、弱肉强食的大荒!正如如霜所言,九死一生。她修为在年轻一辈中虽不算弱,但放在浩瀚修行界,尤其是大荒那种地方,实在不够看。

不去?抹去印记,当作不知?

可是……楚阳在那里。那个她牵挂百年、愧疚百年、或许还暗藏情愫百年的人,正在经受苦难和危机,可能正面临着连如霜前辈都感到棘手的、关乎大陆存亡的危机。密信的内容如此重要,甚至只能由玄极亲自开启。

更何况,如霜前辈将如此重任托付于她,本身便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这份信任,不仅是对她徐妍人品的肯定,或许也是因为……她是与楚阳、楚黎关系最为密切的人,是那段温暖岁月共同的见证者与牵挂者。

“楚黎……”徐妍轻声念出另一个名字,心中又是一痛。楚黎妹妹,当年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自从两年前前往国都便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如果楚阳是“变数”,那楚黎呢?她们兄妹的命运,又该如何?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急了些,敲打在竹叶上,噼啪作响,如同战鼓,敲在她的心头。

夜幕完全降临。听雨轩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徐妍静坐的身影。

她没有点灯,仿佛黑暗能让她更清晰地思考。

去大荒,风险实在太大。她并非无知少女,修行两百多年,对玄灵大陆的格局与凶险早有认知。炎阳国东南边境已是混乱之地,三族城更是龙蛇混杂,杀机暗藏。而大荒本身,环境恶劣,异族林立,上古遗种、凶兽魔物层出不穷,更别提那些为了资源不择手段的各族修士。以她灵婴境界中期的修为,在其中行走,也仅能自保,对于那些暗处的危机,自己也是危险至极。

宗门方面,落花宗向来以女修为主,注重清修与丹道、灵植,极少参与外界的血腥争夺,更从未有过派遣弟子进入大荒历练的先例。她若贸然前往,不仅自身危险,也可能给宗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祸患。师尊木青涵对她寄予厚望,悉心栽培,她岂能让师尊担心?

自身修行也正处于关键时期。《落英缤纷诀》已修炼至第五层巅峰,若能静心参悟,数年之内有望突破至第六层,届时实力将有一次飞跃。此时远行,凶险环伺,别说突破,能否保住性命修为都难说。

然而,不去呢?

脑海中再次浮现楚阳的脸。不是后来玄灵门那惊鸿一瞥的震撼,而是半年多前,玄灵门毁灭的那日,那个沉默却可靠、会在她炼丹出错时默默指点的少年。他的命运已经够坎坷了。谷中断后,侥幸未死,却沦为无数人觊觎的“灵药”,被化神尊者追杀,被迫逃亡大荒,后又身中同生蛊,好不容易找到解决的方法,却是又卷入了玄灵门仙剑漩涡中,又是独自断后,让自己落花宗和膳食房一众离开玄灵门死地,他则再一次消失无踪,好不容易打听到其可能在星绕城的消息,有了一点希望,现如今又卷入可能关乎大陆存亡的更大的漩涡……

“变数……”徐妍咀嚼着这个词。是灾祸之源?还是救世之钥?如霜前辈语焉不详,但那份凝重与急切做不了假。如果因为她的怯懦与权衡,导致这封至关重要的密信无法送达,导致楚阳和玄极错失应对危机的先机,甚至导致更可怕的后果……她余生将如何自处?

宗门大义?落花宗虽偏安,但覆巢之下无完卵。若真如密信所暗示,有席卷大陆的劫难将至,宗门又岂能真正独善其身?或许,她此行,也是在为宗门探寻一线未来的生机。

个人修行?徐妍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若大陆倾覆,宗门不存,个人修行再高,又有何意义?苟活于乱世,看着珍视的一切消亡,那样的长生,真的值得追求吗?

一道道思绪,如同窗外交织的雨丝,纷乱而密集。利弊得失,在心头反复权衡、碰撞。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雨渐歇,只剩下屋檐积水滴落的嗒嗒声,规律而清晰,像是某种倒计时。

不知过了多久,徐妍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那双秋水明眸,在黑暗中竟似有微光流转,最初的茫然、挣扎、恐惧,逐渐被一种沉淀后的坚定所取代。

她摊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形红痕,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修行之人,逆天而行,本就与风险相伴。”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轩内显得格外清晰,“若因惧险而避责,道心何存?与草木何异?”

“楚阳于我有恩,于神药谷有义。楚黎是我挚友。师尊教导,同门之谊,不可或忘。如霜前辈托付,是信任,亦是责任。”

“大陆命运……听起来遥不可及。但若人人皆觉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灾劫临头时,又有谁能幸免?”

她的目光逐渐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听雨轩的墙壁,望向了东南方向,那遥远而未知的大荒。

“既然命运将这道选择题摆在我面前,既然密信与指引已在我心……”徐妍站起身,身姿挺拔如修竹,一股决然的气息自她身上缓缓升起,冲淡了室内的柔弱与犹豫,“那么,我的选择是——”

“去!”

一字出口,如金玉掷地,斩钉截铁。

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她感到心头仿佛卸下了一块巨石,同时又压上了另一座更沉、却让她脚步更稳的山岳。恐惧并未消失,但已被更强大的信念与责任暂时压下。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晨曦透过薄雾,为落花宗连绵的殿宇楼阁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纱。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与花草的清新气息。

徐妍换上了一身庄重的内门弟子服饰,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神情平静中带着坚定,来到了师尊木青涵清修的“蕴灵苑”。

苑内奇花异草遍布,灵气氤氲。木青涵正在一株千年“玉髓茶”树下打坐调息。她看上去约莫三十许人,面容温婉,气质清雅出尘,周身流淌着灵婴境界后期特有的圆融气息。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看到徐妍,眼中闪过一丝慈爱,随即微露讶异。她这个弟子向来沉稳,若非紧要之事,不会在她晨修时贸然来访。

“妍儿,何事?”木青涵声音柔和,如春风拂面。

徐妍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弟子徐妍,有要事禀告师尊。”

她并未直接拿出如霜的传讯印记,那印记已与她灵魂绑定,外显困难,而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将昨日接到“如霜前辈”紧急传讯,受其所托,需前往大荒深处寻找“天眼宗”,将一封极为重要的密信亲手交给“玄极”之事,简明扼要却又关键细节不落地陈述了一遍。她隐去了“三千灵界”、“大陆命运”等骇人词汇,只强调此事关乎楚阳生死及一桩可能影响深远的隐秘,且非玄极亲启不可。

叙述过程中,徐妍语气平稳,但眼神中的坚决与那隐隐透出的、属于百年牵挂的忧切,却逃不过木青涵的眼睛。

木青涵静静听着,面上无波,心中却已掀起波澜。她自然知道徐妍出身神药谷,与楚阳、楚黎关系匪浅。且如霜如此郑重托付徐妍,送信去往大荒天眼宗,而所谓的密信,竟重要到必须由化体境界的妖尊亲自开启?!

她沉吟片刻,没有立刻追问传讯密信的具体内容,而是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可知大荒是何等所在?此去路途遥远,凶险莫测,以你如今修为,孤身前往,无异于……像楚黎那般幸运进入大荒再活着回来的不多的妍儿”

“弟子知道。”徐妍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打断了师尊未尽的劝阻,“大荒凶险,弟子早有耳闻。三族城混乱,路途多舛,弟子亦有心理准备。但此事关乎故人生死,关乎前辈重托,弟子思虑再三,认为不可不去。修行之路,本非坦途,若因畏惧艰险而背弃信义,弟子道心难安。”

木青涵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悉心栽培、视若亲女的弟子。她看到了徐妍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决绝,也看到了深藏其下的、或许连徐妍自己都未完全明晰的复杂情愫。她心中暗叹一声,情之一字,最是难解,亦最能催人成长,或引人入劫。

她想起近日落花宗暗线传回的一些关于炎阳国西陲星饶城的零碎信息。据说那边瘴气沙谷近期异动频频,有“万年灵药”出世传闻,引得四方云动,甚至连国师延清都派了得力手下前往。结合徐妍所言“楚阳生死”,木青涵几乎可以肯定,星饶城那边的风波,九成九与楚阳有关!若真如此,那边已成风暴中心,危险程度恐怕不亚于大荒。徐妍此时选择从东南方向绕行进入大荒,避开星饶城那个漩涡,或许反而是更明智的选择——虽然大荒本身也绝非善地。

“那位‘玄极’,可是当年在玄灵门现身,力战延清等国师高手的那位妖尊前辈?”木青涵确认道。

“正是。”徐妍点头。

木青涵心中稍定。一位化体境界的妖尊,若能寻到,对徐妍本身也是一种潜在的庇护。而且,能劳动那位如霜“前辈”与玄极妖尊如此郑重其事,这封密信牵扯的因果恐怕大得吓人。落花宗虽不惹事,但也不代表要对可能影响天下大势的危机全然漠视。让徐妍前往,固然冒险,却也可能是为宗门,甚至为这片大陆的未来,提前布下一枚棋子。

沉默良久,苑内只闻风吹叶动的沙沙声。

终于,木青涵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柔和,却多了几分凝重与决断:“既然你心意已决,且此事确有可能牵涉重大,为师……准了。”

徐妍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与感激的光芒:“多谢师尊!”

“且慢谢我。”木青涵抬手制止,神色严肃起来,“为师虽准你前往,但你需谨记几点:第一,此行一切以保全自身为要,密信送达固然重要,但你的性命更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第二,大荒之中,人心鬼蜮,异族凶残,切不可轻信他人,时刻保持警惕。第三,三族城乃是非之地,尽快通过,莫要久留,更莫要卷入当地纷争。第四,落花宗身份,能隐藏则隐藏,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或觊觎。”

说着,木青涵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三样物品:一枚翠绿欲滴、形似柳叶的玉符;一个巴掌大小、绣着繁复云纹的锦囊;还有一只约尺许长、通体呈现暗青色、线条流畅的梭形小舟。

“这枚‘青萝护心符’,是为师以本命青萝灵力温养百年所炼,能抵挡灵婴境界初期修士全力一击三次,或形成护罩持续一个时辰,你贴身戴好。”

“这‘百草囊’内,有为师为你准备的各类丹药:解毒的‘清灵散’、疗伤的‘回春丸’、快速恢复灵力的‘聚气丹’各十瓶,还有三颗保命用的‘生生造化丹’,只要有一口气在,便能吊住性命十二个时辰,为你争取救治时间。此外,还有一些驱虫避毒、辅助隐匿的通用药粉。”

“这艘‘青风符舟’,是为师早年游历时所用,以轻灵、迅捷见长,催动所需灵力不多,日行可达三千里,且带有简单的隐匿和防护阵法,适合长途赶路与低调出行。你且炼化了,路上代步。”

徐妍双手接过,只觉得这三样物品重逾千斤,每一件都凝聚着师尊的关切与心血。她鼻尖一酸,再次深深拜下:“师尊厚赐,弟子……弟子无以为报!”

木青涵起身,走到徐妍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傻孩子,平安归来,便是对为师最好的回报。去吧,去准备吧。离宗之事,为师会替你安排妥当,对外只称你闭关潜修或外出游历。记住,无论遇到什么,落花宗永远是你的后盾。”

“弟子……遵命!”徐妍强忍泪意,重重点头。

离开蕴灵苑,徐妍心中暖流涌动,但肩上的责任感也更重了。她没有立刻回听雨轩收拾行装,而是转向了落花宗后山一处相对僻静的客居院落。

院中略显冷清,只有几丛寻常花草。正屋房门半掩,徐妍轻轻叩门。

“是徐长老吗?请进。”一个沙哑而疲惫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徐妍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而已。桌边,坐着一名青年男子。他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原本应是一头墨发,如今却夹杂着不少灰白,显得暮气沉沉。最令人心惊的是,他周身气息微弱且极不稳定,时而如风中残烛,时而又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彻底溃散——这正是灵脉被彻底废毁后,修为尽失、根基崩塌的典型状态。

此人,正是当年玄灵门膳食房与楚阳交好、后来在宗门变故中被丹火房周炎残忍废掉灵脉的独孤灵!当日逃离玄灵门后,木青涵念其与楚阳的渊源,又怜其遭遇凄惨,便设法将他留在了相对安宁的落花宗安置,勉强保住了性命,也在努力帮忙找到助其恢复根基的宝物,但是一直未有所获。

“独孤灵师弟。”徐妍走到近前,语气轻柔,带着明显的关切,“近日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独孤灵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大长老还是莫要如此称呼,我还是老样子,死不了,也活不好。多谢徐长老和木宗主照拂,不然我早就……”

他没有说下去,眼中是深深的绝望与麻木。曾经意气风发的玄灵门内门弟子,如今却成了修为尽失、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这种打击,足以摧毁任何人的意志。

徐妍心中一阵酸楚。她取出一个玉瓶,放在桌上:“这是宗主新炼制的‘温脉养元散’,虽无法修复破损的灵脉,但能稍稍滋养肉身,缓解经脉枯竭带来的痛楚。师兄按时服用。”

独孤灵看了一眼玉瓶,眼神依旧空洞,只是低声道:“多谢。”

徐妍在他对面坐下,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独孤灵,我……可能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独孤灵微微一怔,抬眼看她。

“去寻找……或许能改变一些事情的机会。”徐妍没有明说楚阳,也没有提密信,但她相信独孤灵能听懂。当年膳食房四位师傅惨死,他与雷诺、万景行被废,都与楚阳的身份引发的连锁反应脱不开干系。他对楚阳的感情,恐怕也是复杂难言。

果然,独孤灵死水般的眼眸中,骤然掀起一丝极细微的波澜。他的呼吸急促了些许,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和老四有关吗?”

徐妍轻轻点了点头。

独孤灵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屋内安静得能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良久,他才嘶声道:“他……还活着,对吗?”

“嗯。”徐妍再次点头。

“好……活着就好。”独孤灵喃喃道,眼中那丝波澜渐渐平复,却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一种混合着释然、怅惘与一丝微弱希冀的复杂情绪。“徐师姐……保重。若……若有机会见到他,告诉他……膳食房,我们从未忘记。但也告诉他,好好活着,不必……不必太过自责。”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却仿佛用尽了力气。他知道自己已是废人,复仇无望。但他不希望那个曾经真诚待他们的少年,背负着他们的血债永远活在愧疚里。这或许是他残存生命中,最后一点温暖的善意。

徐妍眼眶微热,郑重道:“师弟的话,我记下了。你也要保重身体,无论如何,活着才有希望。师尊说,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或许将来能找到修复灵脉的机缘也未可知。”

离开独孤灵的院落时,徐妍的心情更加沉重,却也更加坚定。她看到了命运的无情碾压,也看到了绝境中人性微弱却不灭的光辉。这让她更加明白,自己即将踏上的路途,不仅仅是为了送一封信,也不仅仅是为了牵挂的故人,或许,也是在寻找一种可能——一种让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让绝望者能看到希望的可能。

回到听雨轩,徐妍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行装。

她先炼化了师尊赐予的“青风符舟”。小舟入手温润,神念浸入,便能感知到其中精巧的符文结构与核心动力阵法。她以自身灵力与之建立联系,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初步掌握操控之法。心念一动,符舟可化作巴掌大小收入袖中;需要时,注入灵力即可恢复原貌,乘风而行。

接着,她整理自己的储物法器。除了师尊给的丹药符箓,她又仔细清点了自己多年积攒的家当。

攻击类:一柄陪伴她多年的下品灵器“碧水剑”,剑质清澈,蕴含水性灵力,与她新功法相合;三张封印着相当于灵丹境后期全力一击的“木雷符”;十二根淬有麻痹毒液的“青木针”,适合偷袭与牵制。

防御类:除了“青萝护心符”,还有一面得自宗门密库的奖励——中品法器“藤灵盾”,激发后可形成一面由灵力藤蔓交织而成的护盾,防御力不俗;一件贴身穿戴的“软玉甲”,以百年温玉丝混合某种柔性金属编织而成,能有效化解部分物理冲击与灵力侵蚀。

辅助类:几套换洗衣物,皆用料普通,式样简洁,不起眼;一些干粮与清水囊;一包价值不菲的通用灵石,约三百颗下品灵石,五十颗中品灵石,以备不时之需;几本关于大荒地理风物、异族常识的泛黄古籍抄本,是她这些年有意搜集的;还有一枚落花宗内门弟子身份玉牌,想了想,她将其小心藏在了储物法器最底层,非万不得已绝不示人。

最后,她拿起一枚单独放置的、样式简单的青玉簪。这不是法器,只是凡俗之物,却打磨得十分光滑。这是当年在神药谷时,楚黎某次出谷游玩回来,送给她的礼物,说觉得特别配她。徐妍摩挲着玉簪,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楚黎笑嘻嘻的脸。她将玉簪仔细地插在发髻上,仿佛带着一份对挚友的念想同行。

收拾停当,徐妍环顾这间居住多年的听雨轩。一桌一椅,一帘一画,都承载着无数修炼、思索、或喜或忧的时光。窗外的青竹,似乎也比百年前更加茂密苍翠了。

她轻轻抚过冰凉的窗棂,低声道:“暂别了。”

没有过多的留恋与感伤,她知道,前路漫长,容不得太多儿女情长。转身,推开轩门,踏入渐浓的暮色之中。

她没有惊动其他同门,只去执事堂报备了“长期外出游历”,并留下一些灵石,托相熟的师姐帮忙照看一下听雨轩的花草。

夜色完全降临前,徐妍来到了落花宗山门之外一处僻静的山崖边。从这里,可以俯瞰宗门在夜色中点起的星星灯火,温暖而宁静。

她静静站立了片刻,对着宗门的方向,郑重地躬身三拜。

一拜,谢师恩如山,栽培庇护之情。

二拜,谢宗门之地,百年清修之所。

三拜,祈前路顺遂,愿能安然归来。

拜毕,她不再犹豫。袖袍一挥,青风符舟化作一道青光飞出,迎风便长,化作一艘长约两丈、造型流畅、通体呈现暗青色的梭形小舟,静静悬浮在崖外空中。舟身表面有淡淡的云纹流动,散发出微弱的灵力波动,若不仔细探查,极易忽略。

徐妍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舟首。心念催动,符舟周围荡起一层几乎透明的淡青色光罩,将风声与气息都收敛大半。随即,小舟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青影,悄无声息地划过天际,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夜风呼啸,吹动着她的发丝与衣袂。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落花宗那逐渐缩小的、温暖的灯火轮廓,然后毅然转身,面向前方无垠的黑暗与未知。

符舟的速度极快,脚下的山川大地飞速后退。清冷的月光洒落,为她的征程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徐妍没有选择如霜在传讯中隐约提及的另一条可能路径——从万灵山脉南部的地下迷窟进入大荒。原因很简单,就在楚阳于瘴气沙谷陷入心魔难前后,万灵山脉深处有天外至宝坠落,引发轩然大波。不仅炎阳国天南地域和妖庭万兽郡的高手云集探寻,连山脉中沉睡的上古凶兽都纷纷苏醒,派遣兽群疯狂搜寻。如今的万灵山脉,尤其是南部区域,已成真正的龙潭虎穴、死亡禁地,避之唯恐不及。

因此,她的路线很明确:横穿炎阳国东南部,抵达位于天南地域东南边缘、与灵族、妖族两大神护之地交界处的“三族城”,从那里由三族共同开辟的相对稳定的通道进入大荒。

青风符舟日夜兼程,速度虽不及那些顶尖遁光,但胜在平稳、灵力消耗小且带有隐匿之效。徐妍大多数时间在舟中打坐调息,偶尔操控方向,避开一些明显有强大气息或阵法波动的区域。

起初的数日,尚在落花宗影响力辐射的相对安全区域,路途平静,偶见其他修士遁光,也多是匆匆交错,互不打扰。

但越是往东南方向飞行,接近边境地带,沿途所见所闻,便让徐妍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直观地感受到了修行界的残酷与混乱。

途经一片瘴气弥漫的古老森林上空时,她远远看到下方有激烈的灵力爆闪与喊杀声。降低高度,保持安全距离,以神识谨慎探查,只见七八名衣着各异的修士,正在围攻一支看似小商队的队伍。商队的护卫拼死抵抗,但实力悬殊,很快便被斩杀殆尽。劫修们狂笑着瓜分财物,连尸体上的储物袋都不放过,甚至对一名尚有气息的伤员补刀,手段狠辣,毫无顾忌。徐妍强忍不适与出手的冲动,深知自己势单力薄,贸然介入不仅救不了人,还可能引火烧身。她悄悄提升高度,加速离开了那片弥漫血腥的区域。这就是边境地带司空见惯的弱肉强食。

飞越一处丘陵地带时,瞥见下方一个凡人村落浓烟滚滚,哭喊震天。数十头形似野猪却生有鳞甲、口喷毒烟的妖兽“腐甲豕”正在村中肆虐。村民的刀箭对其几乎无效,转眼间便有不少人葬身兽口。徐妍犹豫一瞬,还是出手了。她并未降落,而是在符舟上催动碧水剑,化作一道湛蓝剑光凌空斩下,同时洒出几张低阶的“驱兽符”。剑光凌厉,瞬间斩杀数头为首的腐甲豕,驱兽符的光波也暂时惊退了兽群。村民们绝处逢生,对着天空叩拜不已。徐妍没有停留,迅速离去。她知道,自己能救一时,救不了一世。边境之地,妖兽袭扰乃常态,凡人生存之艰,可见一斑。

在一处两山夹峙的峡谷上空,她目睹了两拨修士的激烈对峙。双方各有十余人,衣着统一,显然分属不同的小型宗门或家族。起因似乎是为了争夺峡谷中一处新发现的小型灵矿脉。没有过多废话,双方很快便战作一团,各种法器、术法光芒乱闪,轰鸣不断。战斗持续了约半个时辰,最终以一方惨胜、死伤近半告终。胜利者也未多停留,草草打扫战场,占据矿脉入口,布下警戒阵法。失败者则留下满地尸体与哀嚎的伤员,仓皇退走。徐妍远远绕开,心中凛然。资源之争,往往便是如此血腥直接,毫无温情可言。

途经一座位于交通要道、看似繁荣的边境小镇时,她稍作休息,补充些清水。镇上有专为修士开设的小型集市,各种摊位琳琅满目,售卖丹药、符箓、材料、情报甚至奴隶。她看到有修士公然售卖还带着血迹、疑似刚杀人夺宝得来的法器;有摊位在兜售一些气息阴邪、用途不明的骨器或虫卵;更看到角落里有铁笼关押着几名眼神麻木、身上带着禁制气息的年轻女修,牌子上写着“炉鼎”、“侍婢”等字样……集市中人员混杂,人族修士居多,但也有少数妖族、灵族混杂其中,彼此警惕地保持着距离。徐妍只匆匆买了所需,便迅速离开,那种混杂着贪婪、冷漠、罪恶的氛围让她极不舒服。

一路行来,类似的景象层出不穷。徐妍初时还会感到震惊、愤怒、同情,到后来,便逐渐化为一种沉重的麻木与更深的警惕。她更加理解了师尊“切不可轻信他人”的告诫,也明白了为何如霜会说前路“九死一生”。这还只是在人族势力尚能勉强维持表面秩序的边境地带,真正的混乱中心“三族城”,以及其后的“大荒”,又将是一番何等光景?

她开始有意识地改变自己的装扮与气息。将落花宗制式的月白法袍换成了毫不起眼的灰色粗布长袍,戴上兜帽,收敛起宗门功法特有的温润木灵气息,只流露出普通灵丹境修士常见的、稍显驳杂的灵力波动。碧水剑也收入储物袋深处,非必要不动用。她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为了机缘而冒险、修为平平、毫无背景的普通散修。

随着距离三族城越来越近,空中相遇的遁光也愈发密集。形形色色的修士,或独行,或结队,或驾驭奇形怪状的法器、灵兽,皆带着或多或少的警惕与风尘之色,目标明确地朝着同一个方向——那座连接着危险与机遇的边境巨城。

徐妍混迹在这些遁光之中,毫不起眼。她望着前方地平线上隐约开始浮现的、巨大城墙的轮廓,感受着空气中越来越明显的、混杂了无数种族气息的躁动与压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听雨轩中的抉择已成过往,师尊的叮嘱犹在耳畔,独孤灵绝望又含希冀的眼神刻在心底,沿途所见的风雨血腥则化为最直接的警钟。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

“三族城……大荒……”徐妍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眸深处,那簇名为“坚定”的火焰,在历经沿途风霜的洗礼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沉静而灼热。

青风符舟划破渐趋混乱的空气,载着她,义无反顾地投向那片汇聚了万族欲望、鲜血与梦想的熔炉之地,也投向那条通往大荒深处、关乎故人与大陆未来的,吉凶未卜的漫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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