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寒，空气里飘荡着桂子的清香，一轮圆月，像白玉盘一样悬挂深蓝的夜空。清凉殿的“望月亭”上，幔帐高绾，一排雕花的木窗洞开着，皎洁的月光倾泻而入，在金石地面上投下一层清辉。
帝后两人并肩而坐，面前的白玉案几上，除了各色糕饼外，那盛放在水晶盘里的石榴，葡萄，酥梨，柑橘等映着月色，姹紫嫣红十分好看。两只琉璃杯中，盛满了琥珀色的果子露，和殷红如血的西域葡萄酒。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照中秋月。”李恪之举杯道：“婉儿，花好月圆，神州此时共赏团圆月。想旧年此时，辽东已是秋风萧瑟，大军正要乘胜破城，而朕却身中毒箭，正危在旦夕。又与你远隔千里之远，不知还能否相见……如今思之，甚为感叹！来！朕与婉儿共饮此杯，以示朕对婉儿不顾安危，奔赴辽东，倾力救治的谢意！”
王婉执起面前的果子露，轻声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唯愿岁岁年年皇上龙体康健，国泰民安！”说着，轻抿了一口那散发着浓郁果香的清露。望着李恪之在月下清俊的眉目似已染上淡淡的风霜，时光如水，那位如玉的少年，已变成气度沉稳，不怒自威的君王。
她垂一下眼眸，低声说道：“皇上的深情厚谊，臣妾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恩德。旧年中秋，骤闻噩耗，臣妾肝胆俱裂，恨不能以身相替。幸好皇上吉人天相，福泽深厚，得寂了大师出手相救，逢凶化吉，安然无恙。此并非臣妾一人之功，乃是天命使然，今听闻皇上说起，臣妾实愧不敢当。皇上与臣妾夫妇一体，所作的一切都出自本心，理所当然，皇上往后勿要再提起此事了，倒显得生疏。”她柔柔的声音中含着不容拒绝的执拗。
李恪之一时无言，目光温柔的注视着王婉在月下愈发清丽恬淡的面容，又慢慢的移到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话到嘴边又咽下，只是牵起她微凉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掌中，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良久，王婉眸光如水，含了一缕浅笑，温言道：“皇上近来忙于国事，披星戴月，连膳食也用的极少。不如，尝尝臣妾亲手做的这“五仁馅饼”如何？”说着，素手拈起盘中一只精巧别致的糕饼，喂到李恪之嘴边。
李恪之张嘴咬了一口，只觉得甘美香甜，忍不住赞到：“婉儿还有这般手艺，实在让朕刮目相看，这糕饼香酥美味，让人回味无穷。”他慢慢咽下道：“婉儿如今身子重，勿要为些许小事操劳。糕饼虽好，万不可为此费神。”
王婉笑着道：“原是臣妾嘴馋，宫里酥饼花样虽多，不知怎的，臣妾就是特别想念这个幼时的味道，一时高兴就做了这个，并不觉得疲累，若是皇上喜欢，那臣妾以后就常给您做吧？不过说起来，皇上也许是爱屋及乌罢了，臣妾雕虫小技，怎敢和宫中的御厨相较？”她笑靥如花，温情脉脉，一手扶了肚子，一手牵了李恪之，起身走到窗前。只见银盘挂中天，冷月清辉洒满殿阁楼台，一切都清晰可见，却又显出与白日里迥然不同的姿态，有一种苍茫冷峻之美。
丫鬟秋菊小心翼翼的捧了一壶茶进来，低声道：“皇后娘娘，这是茯苓姑姑特意熬制的菊花枸杞茶，让奴婢送来，只说糕饼甜腻，用此茶配之，最是相宜不过。钱妈妈让使了小宫女来报，小皇子还在熟睡着中，怕是不能来赏月了。”
“知道了，既然小皇子睡着了，也就不必来了。”王婉回头低头道，皓月当空，良人在侧，爱子在酣睡，腹中的这个小人儿，仿佛已急不可待的想岀来，一阵一阵的蠕动着。也许明年此时，就有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儿女承欢膝下了。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日子，那也是自己几世才求来的善缘。
秋菊斟满茶水，一股清甜中带着微苦的气息弥漫开来。她瞥见皇后脸上的喜悦和满足，瞥见帝后并肩而立的身影，终是压下了眼中的一丝阴霾，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外。
“婉儿，眼看着你的月份渐渐大了，是否要召你母亲入宫陪产？李恪之把王婉轻拥在怀中，嗅着她发间幽幽的香气，此时岁月静好，可有一件事，却沉沉的压在他的心底，如梗在喉。
“母亲已递了折子，可臣妾想着她身为宗妇，从晋阳老宅到京中府邸，琐事繁杂。再说臣妾这胎也不过才六个多月，算来还早着呢，就先不宣她入宫了。”王婉低声说道，又指着那仿佛伸手可触摸的月亮，惊喜的说道：“皇上，您快看，今夜的月亮上，仿佛真有一棵摇曳的桂树呢？”
李恪之伸手轻抚着她不着钗环的的乌发，哈哈笑道：“婉儿真真童心未泯，你再仔细看看，是否还有舞姿翩跹的嫦娥呢？”
“嫦娥倒是不曾看见，只不过听说又有一些大臣们上折子劝皇上纳妃了？”
“朕不愿让你分心，”李恪之含笑道：“看来，什么事也瞒不过你的耳朵，不过是聒噪一阵罢了，婉儿不必放在心上。”
一瞬间，王婉的神色似有些黯然，沉吟着道：“皇上，臣妾身怀有孕，按理说是得选几个可心之人入宫侍奉皇上。这都是臣妾思虑不周，不怪大臣们为此操心。若是有才貌俱佳的贵女名媛，皇上就挑两个留在身边，省得这偌大的后宫一片冷清，也省得臣妾落下一个善妒的罪名……”她低声沉沉的说道，勉强支撑着脸上的温柔笑意，
李恪之轻叹了一口气道：“婉儿，你明明心中并不乐意，又何苦为难自己？朕瞒着你，就是怕胡你胡思乱想，果然是不出朕的意料。朕之前说过的话不会忘怀，朕与婉儿之间也无须藏着掖着，彼此信任就好。如今，婉儿正怀着龙胎，只需好好养，别的一切有朕。”
他紧紧地攥着王婉的手，低语道：“不就是弹劾皇后善妒吗？只要朕不在乎，外人又能奈其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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