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智伟推开房门时几乎用了蛮力，整扇门“哐当”一声撞在墙上，震得空气都跟着发颤。他大步踏入房间中央，肩背像块绷紧的钢板，单是这道背影，就透出比剧本里浓重数倍的火气，像团憋着没炸开的雷。
江雪珑忧心忡忡地跟进来，脚步轻得像怕踩碎了地上的影子——她生怕这点动静，就挑破了时君迈眼底那层压抑的怒焰。刚转身想去关门，曾智伟猛地扬手，一叠乐谱“哗啦”朝她飞过来，雪白的纸页擦着鼻尖掠过，惊得她倏地缩回手，指尖还僵在半空。
纸张簌簌落了满地，江雪珑盯着那些散乱的音符，心里暗道奇怪：曾智伟，似乎没按剧本演啊？
“你真要签给余广泰那个公司？”曾智伟的嘶吼里像裹着冰碴子，砸在人身上又冷又疼，“他公司那些歌算什么东西？靡靡之音！歌词里都飘着铜臭味，你要去唱那种垃圾？”
江雪珑往后缩了半步，指尖攥紧裙摆，声音细细的，却咬得很清楚：“君迈，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些歌是能赚钱的。”她抬眼望他，眸子里映着点期冀，像只怕惹他生气，又忍不住想辩白的小鹿，“拆迁的事你知道的，我和爸不能睡大街啊。”
“赚钱？”曾智伟突然低笑出声，“为了钱，什么都肯做？”他往前逼近两步，眼底泛着阴翳，语气陡然尖刻如刀，“是不是觉得唱那些口水歌，被台下那些脑满肠肥的老板盯着看，很风光？还是觉得，余广泰能给你搭个梯子，让你快点攀上去？”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江雪珑猛地一颤。剧本里的时君迈，只是身为一名有才华的音乐人，在音乐理想上有着自己清高的坚持和对世俗的愤怒，根本不会用如此险恶的心思来揣测阿美。曾智伟这么演，只有一个目的——他在有意刁难她！
江雪珑快速稳住心神——她绝对不能被曾智伟带偏，从而不自觉地演出自己本身的性格来。现在她是阿美，是一个单纯的、对初恋一片痴心的小女生！
她眼里的光瞬间暗下去，嘴唇翕动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不是……”声音里已带上哭腔，尾音发抖，“我只想给爸买个房子，很小的也行……”
“很小的也行？”曾智伟步步紧逼，几乎要贴到她面前，“那你知不知道余广泰是什么人？他捧红的女歌手，哪个不是靠着陪酒陪笑换来的资源？你以为他是慈善家，会平白无故给你钱？”
江雪珑的脸“唰”地白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下来，顺着脸颊砸在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她用力摇头，动作带着孩子气的急切：“不会的！他说了只是唱歌……”
“说你单纯，你还真把世界当童话书？”曾智伟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她的脸，“还是说，你心里其实早就掂量过了？觉得就算付出点什么，只要能给你爸换房子，也值得？”
“我没有！”江雪珑猛地提高声音，带着哭腔的喊声里全是委屈，“君迈，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这样看我？”她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眼泪糊了满脸，却倔强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想唱那些歌吗？我想每天陪在爸身边，我想听你写的歌……可是房子要拆了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下来，眼泪掉得更凶了。
曾智伟盯着她通红的眼睛，那里面除了泪水，只有纯粹的难过和委屈，没有半分愤怒和慌乱。他心头莫名一滞，原定要出口的更刻薄的话卡在喉咙里。
江雪珑却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抹了把眼泪，转身就往房间另一头的电话机跑。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才按准号码。她回头看了曾智伟一眼，眼里还挂着泪，却带着点豁出去的坚定：“好，我不签了。”
“我跟他说，我不去了。”她对着话筒，声音还有点抖，却异常清晰，“余老板，对不起，那个合约……”
话音未落，手腕突然被攥住。曾智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指用力按在电话机上，“咔哒”一声，通话断了。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江雪珑压抑的抽泣声。
曾智伟的手还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却松了。他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又想起刚才她问“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时，那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喉咙突然像被堵住，半天说不出话。
剧本里当然不是这样写的，从推门进来开始，他就在自由发挥了。他原本想逼江雪珑失态，逼她跳出阿美的壳子，可她没有。她就像真的阿美，被最爱的人误解、刺伤，也只会哭着辩解，最后竟然将已经走偏的剧情又圆回了既定的轨道，落在了打电话拒绝签约的这个事件点上。
“你……”曾智伟张了张嘴，声音突然弱了下来，“你去吧。”
江雪珑愣住了，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眼里满是不解。
“是我混蛋。”曾智伟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得像在自语，“你和你爸确实不能睡大街，你没错。”
他转身走向大门，背影竟有些像逃。走到门边时，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拉开门走了。
江雪珑还站在电话旁，手里还保持着握听筒的姿势，眼泪慢慢止住了。她望着门口的方向，脸上是阿美式的淡淡的茫然，似还没从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里回过神。
徐客在角落轻轻鼓了掌，掌声在寂静里荡开涟漪：“好。”他只说了一个字，语气却特别笃定。
泰迪·罗斌与石添交换眼神，眉峰微蹙间，似有无声的喟叹在流转：如此一来，更难办了呀。
麦加起身踱到江雪珑面前，递过一方叠得整齐的手帕，声音温和：“江小姐，演得真不错。”
江雪珑接过手帕，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才像是突然从戏里抽离出来，低声道了句“谢谢麦加老师”。刚才被曾智伟攥过的手腕，还留着一点淡淡的红痕。
推门而入的曾智伟恰好瞥见那抹红，竟罕见地敛了惯常的戏谑，走上前道：“对不起，我刚刚力道大了一点。”他笑了笑，这次的笑倒有了几分真诚，“你的反应很好，尤其是那句「你今天是怎么了」，简直就是在当场戳穿我没按剧本演的事实。”
黄栢鸣朝他扔来一个纸团，笑骂：“就你爱玩！”又转向江雪珑解释，“阿珑别往心里去，他并没有针对你，今日所有来试镜的演员，都被他这么「关照」过。”
江雪珑这才恍然。难怪觉得蹊跷，自己并未得罪过曾智伟和他那帮好友，怎会平白遭此刁难？原来是本场惯例。
她一边擦着脸上的泪痕，一边调侃道：“曾智伟老师应该去演大反派，刚刚那股狠劲，真真是要吓死人的！”
曾智伟立刻举起手，虚点着江雪珑，朝其余六人嚷道：“听到没有！江小姐也觉得我适合演反派，我们下个剧本就这样设计行不行？”他拉了拉麦加的胳膊，“给我量身打造一个反派角色。”
麦加抚开他的手：“去去去，你让黄栢鸣给你写。”
曾智伟又去拉黄栢鸣，被他转身溜掉了。
“喂，正事还没办完呢，你们怎么就开始放飞自我了？”施楠生敲了敲桌子，把跑题的所有人拉了回来，“女主角的人选，现在可以定下了吗？”
“新艺城七怪”各自坐回原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由七人中的领头人麦加开口：“投票吧。觉得江小姐能演阿美的，举手。”
江雪珑抬眼望去，只见众人齐刷刷地举起了手，连跟她针锋相对了一下午的曾智伟都高抬着手，还冲她眨了眨眼。唯独始终沉默的泰迪·罗斌和石添，纹丝不动。
江雪珑暗自思忖：五比二，这算是通过了吧？
哪料麦加尴尬地摸了摸光头，支支吾吾道：“江小姐或许不知道，我们七个人的规矩向来是——必须全票通过，才算数。所以……”
他说着又摸了摸脑袋，眉头微蹙地看向没举手的两人，语气里带了些质问：“不是，你们两个，就这么坚持吗？你看，我们五个都动摇了喔。”
泰迪·罗斌看向江雪珑，这才第一次开口：“江小姐，不是我们冷血，你今日的表演确实有打动我们。但你也知道，这部电影原本是为台湾市场服务的，这个硬性目标摆在这里，我和石添只能来当这个坏人了。”
石添也补充道：“如果下一部香港本地的片子有适合江小姐的角色，我们一定邀请你来出演。”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继续拉扯下去似乎就有点不懂事了，但江雪珑还没亮出自己的杀手锏，怎能就此放弃？今日戏也演了，泪也流了，若不把手里的牌亮出来，新艺城这七位老板，还真拿她当小角色呀。
她目光澄澈如洗，静静望着眼前七人，缓缓开口：“其实诸位心里都清楚，全台湾班底里，只掺进我一个香港演员，并不会妨碍电影冲击金马奖，只是新艺城不想多这么一个变数罢了。那如果，我愿意在这部电影的利益天平上，加一道砝码，不知诸位是否愿意冒险一搏呢？”
一直神色淡然的石添，闻言忽然来了兴致，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什么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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