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魂澜·旧躯新
冷。
刺骨的冷，如同赤身堕入永冻冰窟。黑暗粘稠得如同实体，裹挟着沉重的压力，挤压着早已支离破碎的意识。感觉不到四肢，感觉不到躯干，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被彻底剥离的虚无和深入骨髓的僵死寒意。
疼痛？曾经那撕心裂肺、灼烧五脏六腑的剧痛，此刻仿佛被那无边无际的寒冷冻结、碾碎、彻底抽离，只留下一片更加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与虚无。
结束了么？
最后看到的，是那座挂着“桂雨坊”招牌的木楼，那冰冷如同墓穴陪葬的青铜鼎炉印记，还有……那个男人沉静如寒潭、洞彻一切的眼神。
也好。这肮脏污秽、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血海深仇……这具被碾碎践踏、灌满毒药与冰寒的残破躯壳……终于可以……
嗡——！
意识沉沦的深渊边缘！一点极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荡感！如同投入绝对零度深海的石子！猛地从身体某处炸开！直刺摇摇欲坠的残魂！
不！不是某处！
是……脑！海！深！处！
一股……极其混乱！陌生！尖锐！带着强烈电子噪音质感的信息流！如同被强行压缩成实体的数据洪流！猛地冲撞、撕裂开所有被冻结的感知屏障！
‘监控盲区c3方位！红外捕捉异常热源！方位角偏移17.8度！动态识别失败……失败……信号干扰源增强……滋滋……’
‘备用通讯信道……请求同步……权限拒绝！重复！权限拒绝！核心指令……’
‘安全协议……强制执行……威胁等级……甲上……最高级……’
‘启动……紧急……应急……预……’
断断续续！破碎尖锐！如同烧毁的芯片核心最后的悲鸣！带着一种绝对不属于这冰冷躯壳！更不属于这方天地的冷酷逻辑与电子噪波！狠狠凿穿了沈惊澜即将彻底熄灭的残魂！
“呃……！”
一口冰冷的寒气！裹挟着残存的腥甜铁锈味！猝然冲破紧咬的、早已血肉模糊的牙关！瘫软在冰冷油腻桌面上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猛地向上！一！抬！
脖颈拉出僵硬到几乎断裂的弧度！沾满血污黑泥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风箱被瞬间拉满极限！喉管深处爆发出不成调的、短促而嘶哑的抽气！
眼睛！那双因剧痛与濒死而涣散失焦的瞳孔！在巨大精神冲击的震荡下！猛地！睁开！
视野是血色的！模糊的！带着重影！
油腻的桌面！翻倒的粗陶杯盏！凝固的血污秽物！窗外淅沥冰冷的灰蒙雨幕！以及斜对面那座紧闭的、如同悬挂于视线上方的巨棺般的——“桂雨坊”木楼！
但这熟悉的死亡景象！此刻落入这双强行睁开的眼中！瞬间被扭曲、解析、覆盖上了一层冰冷陌生的数据逻辑！
‘木结构建筑！年代不明……风化程度中高……榫卯结构……承重支撑主要集中于……东侧立柱下方十五度……结构弱点评估……’
‘窗户……纸……非防弹材质……视线穿透率……低于20%……可遮蔽……狙击点可能性……排除……’
‘正门……乌木材质……厚约……估算七至九厘米……门轴结构……老旧……开启时间滞后约1.2至1.5秒……强行突破……需动能武器……或定向爆破……’
‘人员……混乱……威胁评级……低……目标……锁定……东南角穿灰褐衣……女性……行动姿态异常……疑似携带武器！威胁等级升格！升格！……执行……清除……’
混乱！陌生！冰冷！如同最高级别安全监控中心的危机警报！与沈惊澜残余记忆中滔天的血海深仇、刻骨恐惧激烈冲突！在她濒临崩溃的脑髓深处疯狂撕扯！每一次“分析”都带来颅内针扎般的锐痛！每一次“威胁评级”的闪烁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神经上！
“咳……嗬……” 喉咙深处爆发出被强行压抑的、如同金属摩擦的短促气流！身体因这无法理解的精神撕扯再次剧烈痉挛！那只被烫伤红肿、包裹着药膏的左手！下意识地痉挛着！猛地抬起！五指箕张！如同要抓取无形的武器！
目标：灰褐衣女子！方位确认！执行！……
一道冰冷的逻辑指令在混乱的数据流中急速闪过！
“呃啊——！！！”更加强烈的颅内锐痛混合着灵魂被撕裂的巨大冲突！让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抬起的手僵在半空！疯狂颤抖！抓握着虚无！额角那道被滚烫帕子覆盖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混合着冰冷的汗液，沿着脸颊疯狂滚落！
“按住她！”青黛冰冷的声音如同手术刀切破混乱！手指快逾闪电！一根凝聚着深蓝寒芒的银针精准刺入沈惊澜颈侧！强行压制住她疯狂的痉挛！
几乎是同时！
“小姐别怕！这就干净了！”红绡那泼辣的嗓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她一把抓起旁边粗陶大盆里浸透滚水的第二块雪白棉帕！滚烫灼人！带着浓烈的蒸汽！无视沈惊澜本能的抗拒挣扎！再次狠狠！按向那只抬起痉挛的左手手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红肿起泡的手掌按进桌面！
“滋啦——！”
皮肉被强行烫熟的焦糊恶臭再次腾起！比额角那次更加刺鼻！
“呃——！”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那只想要“执行指令”的左手如同被滚油泼中的毒蛇！剧烈一颤！瞬间软塌！无力地垂下！砸在桌沿！那只苍白、骨节扭曲、沾满药膏血污的右手也徒劳地抠抓着桌面！带来新的痛楚！
巨大的痛苦！混合着脑海深处那混乱冰冷的数据流冲突！如同高压的水泥泵！狠狠灌入沈惊澜油尽灯枯的识海！将沈惊澜那份挣扎咆哮的血海仇怨！连同那份突兀的、来自异域的冷酷逻辑！轰然！搅成了！一锅混乱粘稠的浆糊！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认知！所有的情感！
‘哥……绿萼……金黄油亮的桂花糕……火光……走！’
‘桂雨坊……陈记……鼎炉印记……冰冷的死！’
‘监控……红外……安全协议……甲级威胁……清除！’
撞击！ 粉碎！ 溶解！ 交织！
“谁！！”
一声嘶哑！尖锐！不似人声！如同被强行撕裂喉咙发出的！充满了巨大恐惧、滔天恨意、以及一种更加深层、更加冰冷的、源于绝对逻辑混乱而产生的……
纯粹到极致的惊怒！猛地从她破碎的喉咙里炸开！撕裂了茶堂的喧嚣！
她猛地扭过头！目光如同淬火的毒刺！带着疯狂燃烧的混乱！狠狠刺向正牢牢按着自己烫伤左手的红绡！
那双眼睛！早已不是属于沈惊澜的绝望与仇恨！那里面的混乱如同深渊搅动的漩涡！漩涡深处！一点冰冷的、属于现代钢铁丛林和精密安防系统中的、绝对的警惕与敌视！如同刺破黑暗的探照灯！死死锁定了红绡！
目标：疑似攻击者！方位贴身！威胁等级：最高！终止！
红绡被她眼中那陌生又冰冷的疯狂惊得动作微微一滞！圆圆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按着她烫伤手背的力量下意识地松了一瞬！
也就在这力量松弛的千分之一瞬！
一直如同角落阴影般存在的灰荇！动了！
那娇小的身影如同被压缩至极限的弹簧！快得只留下一片融于雨幕的灰影！沾着泥污的布鞋在湿滑油腻的地面无声点过！人已诡异地出现在沈惊澜身侧！一只同样沾着些许泥点、却异常干净的右手！五指纤细有力！如同闪电般！精准无比地！切向沈惊澜那只刚刚软塌、此刻因剧痛和混乱再次本能痉挛抬起、试图抓向红绡的右腕！
动作无声！角度刁钻！指风带着一丝冷意！目标明确！锁腕！反制！
这完全是制服失控目标的标准擒拿起手式！狠厉！精准！不带一丝多余情绪！仿佛早已预演过千百遍！
‘擒拿术！右侧突入！锁腕关节！威胁！立即规避！！’
那混乱的意识深处！冰冷的逻辑本能疯狂闪烁！
沈惊澜残破的身体在巨大的生存威胁刺激下！爆发出远超这具躯壳极限的反应！她那只沾满污血的右臂竟在灰荇手刀切至的瞬间！如同触电般猛地一个极限的内旋翻腕！以一个近乎拧断关节的扭曲姿态！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灰荇致命的指锋！动作之巧妙！带着一种本能到骨子里的、属于近身格斗的肌肉记忆！
灰荇那双隐于碎发后的眼睛瞬间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左手如同毒蛇般无声探出！变招极快！改为直插她右侧肋骨下方一处关键的穴位！更加致命！
“唔——！”巨大的危机感和内脏传来的撕裂痛楚让沈惊澜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本能地向后猛缩！但重伤的躯壳早已无法支撑这样的闪避！巨大的牵扯力让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喉咙深处涌上一口滚烫的腥甜！
就在灰荇指尖即将触及穴位的瞬间！
“噤声。”
一道低沉！清冽！如同冰泉滴落深潭的声音！骤然响起！
并非命令！更似某种蕴含奇特意蕴的音符！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直接灌入沈惊澜被剧痛和混乱撕扯的耳鼓深处！
周砚白！
他依旧端坐！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刚刚拈起桌角那只粗劣的白瓷茶杯。而他的另一只手，食指指尖，此刻正极其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轻柔地……点！在！
沈惊澜那只被烫伤红肿、无力垂落在桌沿的左手手背上！那处被滚烫帕子灼伤、刚刚又被红绡二次烫压、皮肉翻卷、透着诡异青灰色泽的位置！
指尖微凉！那点冰凉触碰到灼热剧痛的伤口！带来的并非舒缓！而是某种……更加深沉、更加隐秘的引！导！
“嗡——！！”
一点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奇异嗡鸣！如同被无形音叉精准共振！猛地从沈惊澜的左手掌心深处炸开！沿着被周砚白指尖点中的位置！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了她被剧痛撕扯的每一处神经！传导至她因混乱而濒临爆裂的眉心深处！
那混乱咆哮的冰冷数据流！那翻滚沸腾的血海深仇记忆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住！又如同投入了一颗凝固时间的冰核！
瞬间！凝！滞！
时间仿佛暂停了一帧。
灰荇致命的指尖悬停在沈惊澜肋下半寸！气息凌厉未收！
青黛捻针的手指稳如磐石！深蓝针尖悬停在另一处大穴之上！
红绡惊愕的圆脸凝固在强按的姿态！
金钏玉指下的墨玉算珠无声停滞！
连堂内残存的混乱喧嚣也如同被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整个世界，只剩下周砚白指尖点在沈惊澜手背上的那一点微凉。
也就在这绝对凝固的一瞬！
门外！雨中！一直静静矗立的“桂雨坊”二楼！那扇开启了一道缝隙的雕花木窗之后！那只搭在窗棂内侧、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
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向！外！点！了！一！下！
动作幅度极小！如同只是弹去一粒不存在的灰尘！
也就在那窗外指尖点出的刹那！
“咻——噗！”
一声极其微弱、却又如同裂帛般清晰的锐响！猝然在沈惊澜意识最深处炸开！
眼前凝滞的血色、混乱、油腻桌面、雨幕中的桂雨坊……所有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轰然破碎！扭曲！光流汇聚！在她混沌意识的最核心！硬生生拼凑！重组！凝聚出一块！仅有方寸大小！却清晰无比！如同数据屏幕般存在的！
信息！
信息核心！是一枚！边缘扭曲、线条古朴狰狞、散发着冰冷青铜光芒的！
鼎炉印记！ 与桂雨坊拖出的箱子上！与记忆深处烙印的！一模一样！
印记下方！是一行极其微小、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般闪烁跳动的文字！字体古怪！绝非此间文字！但其意却清晰刻骨！直接烙印在识海深处！
‘核心指令变更！’
‘身份识别：已激活！’
‘原指令覆盖！’
‘新协议加载！’
‘项目代称：………………沉舟！’
沉舟？
沉舟！
如同打开了某个绝对加密的最后密钥！又如同地狱魔眼深处的最后烙印！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纯粹、混合着无边毁灭意志与冰冷绝对服从逻辑的……浩瀚信息！如同宇宙尘埃形成的风暴！瞬间湮灭了沈惊澜最后那点混乱的挣扎！将那具残破的躯壳连同混乱的灵魂！彻底拖入了……
绝对的冰冷！与……全新的空白！
那只被周砚白指尖点着的左手！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垂下！
挣扎的身体停止了痉挛！
急促的喘息平复，变得微弱而规律！
瞪大的双眼中！所有的疯狂、仇恨、混乱、惊惧……如同潮水般飞速褪去！只余下一片……初生婴儿般的……纯净！与……空白！
周砚白缓缓收回了点在沈惊澜手背上的食指。
他温润的眼底深处，那片冻结的寒潭之下，掠过一丝极其幽微的涟漪，仿佛对窗外那根点出的指尖做出了某种无形的回应。
他端坐在那里，月白的身影在烟雨蒙蒙的茶堂里如同孤峰。目光落在眼前这具呼吸微弱、眼神空白、如同被彻底“重置”的躯壳之上。
如同打量着一件刚刚接收到的、需要重新调试的精密设备。
薄唇微启，清冽的声音如同寒泉滴落深潭，清晰地询问着这具拥有着沈惊澜容貌，却已被替换了核心的“新躯”：
“编号？”
瘫软在桌上的“沈惊澜”，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瞳孔深处那片空白里，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芒，仿佛在搜索某个深埋于程序底层的核心标识。
沾血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深处发出破碎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平静与冰冷逻辑的声音：
“七……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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