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并非声音的缺失，而是一种……包容了一切、又超越了一切的终极宁静。灰色的雾气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变幻着无法理解的形态，它们本身似乎就是空间，就是时间，就是存在的基底。
苏晚晴悬浮在这片无尽的灰蒙之中，感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与……渺小。仿佛自身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飘荡在宇宙诞生之前或终结之后的某个无法言说的间隙。
怀中，艾拉的身体冰冷，生命之火微弱如残烛，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着她还在顽强地存活着。凌寒的胚胎印记更是如同被封入了琥珀，光芒彻底沉寂，灵魂波动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仿佛进入了最深的冬眠以抵御这完全陌生的环境。
而前方——
那座巨大、破损、由某种仿佛能吸收所有心绪的黑色水晶雕琢而成的王座，以及王座上那个由灰色雾气构成的、散发着亘古孤独与疲惫的身影，占据了苏晚晴全部的感知。
祂的掌心，那一点微弱却顽强燃烧的暗红火星，如同黑夜中唯一的灯塔，刺痛着苏晚晴的眼睛。
鸿影！
祂称他为“容器”，说他暂且无恙。
同类？彼岸之隙？
巨大的信息量和这超越理解的环境，让苏晚晴本就濒临崩溃的意识几乎要再次涣散。她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精神，抵御着那无所不在的、仿佛要将她同化消融的灰色雾气，艰难地发出意念的询问：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鸿影……他怎么样了？”
她的意念在这片奇异的空间中传播，并未引起任何波动，却清晰地被那王座上的身影所接收。
那身影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并非实体，而是由更加浓郁的灰色雾气构成，轻轻拂过掌心那点暗红火星。火星微微摇曳，鸿影那熟悉的、却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混乱的意念波动极其微弱地泄露出一丝，旋即又被某种力量温柔地压制、安抚下去。
“我是谁？”那古老的身影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能让整个灰雾空间都随之共鸣的叹息，“……我曾有许多名字……‘观测者’、‘守隙人’、‘最初的失落者’……或者，按你所理解的概念，可称我为……‘混沌之核’的……一部分残响。”
混沌之核？苏晚晴心中剧震！那是传说中混沌本源最核心的象征！眼前这位，竟然是……？
“至于这里，”那身影继续缓缓说道，温和的声音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回荡，“是‘彼岸之隙’，是秩序与混沌碰撞、湮灭、衍生万物后，留下的……‘伤疤’，是漂浮在一切现实之外的、未被任何法则定义的……‘无’之海。也是……关押像我这样，过于古老、过于庞大、又无法彻底湮灭之‘残响’的……囚笼。”
囚笼？连混沌之核的残响都被关押于此？
“那鸿影……”
“他……”身影的目光再次落回掌心，“他的本质，很有趣。并非纯粹的‘混沌血痕’，而是……某种更加复杂、更加矛盾的造物。他的核心深处，确实沉睡着‘深渊’的低语，那是极其危险的、足以污染万千世界的毒种。但同样在他的灵魂最底层，却也镶嵌着一丝……连‘深渊’都无法完全磨灭的、源自最古老‘破序’本源的……‘自由’火种。”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以他的灵魂为战场，纠缠了万古岁月。外来的秩序信标，以及不久前强行注入的那一点‘深渊’碎片，打破了那脆弱的平衡，使得低语占据了上风。”
苏晚晴的心提了起来。
“但所幸，你们误打误撞，将他送来了这里。”身影的语气依旧平静，“‘彼岸之隙’的‘无’之特性，可以最大程度地隔绝外部‘深渊’的感应，压制信标。而这里的环境……也对消磨那‘低语’有所帮助。只是过程，会相当痛苦。他在重新适应，在挣扎，在那片黑暗中进行着你无法想象的战争。”
原来如此……那虫洞的偏转，并非偶然？是艾拉那最后的吟诵，冥冥中指向了这个可以救他的地方？
“那……我的朋友们……”苏晚晴看向怀中的艾拉和凌寒。
“星灵裔的后裔……灵魂与血脉透支严重，但她的本质很纯净，与这片‘无’之海并不排斥，只是需要时间休养。”目光扫过艾拉，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至于那道高维灵魂……他的损伤更多源于外部法则的崩溃和自身的消耗，这里的‘无’反而能让他避免被任何单一法则同化，处于一种绝对静止的修复状态。暂时无碍。”
听到艾拉和凌寒暂无性命之忧，苏晚晴稍稍松了口气，但巨大的疲惫和伤势立刻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让她几乎无法维持悬浮。
那身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状态，轻轻抬起手指。
周围流淌的灰色雾气分出一缕，如同最轻柔的纱幔，缓缓缠绕上苏晚晴的身体。那雾气并未带来任何能量补充，却仿佛一种……万能的“缓冲”和“调和剂”，她体内那因过度压榨而濒临崩溃的混沌本源、那些狰狞的裂纹、以及灵魂上的创伤，在这灰雾的缠绕下，竟然奇迹般地停止了恶化，并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稳定的速度，自我修复、弥合。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感笼罩了她。并非治愈，而是为她濒临破碎的存在提供了一个绝对稳定的“修复环境”。
“……谢谢……”苏晚晴艰难地表达着感激。
“不必谢我。‘同类’之间，本就稀少。”身影温和地道，“你的混沌本质很奇特，并非源自‘核’的直接赋予，而是后天际遇与强烈意志的造物，更加……鲜活，也更具可能性。但也因此，根基不稳，此次损伤太重，需要漫长时光来沉淀修复。”
漫长时光？苏晚晴心中一惊。外界怎么样了？源初秩序会善罢甘休吗？那些所谓的“最终黑暗”……
似乎看穿了她的忧虑，那身影缓缓道：“‘彼岸之隙’的时间流与现实不同步，此地一瞬，外界或许已过千年，或许只过一息。你不必急于一时。”
祂顿了顿，那双倒映着崩毁星海的古老眼眸似乎穿透了无尽灰雾，望向了某个遥远的深处。
“至于你担忧的那些……‘秩序’，与‘深渊’……”祂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疲惫与……嘲弄？“它们都不过是宏大图景中，比较显眼的……‘噪音’罢了。”
“秩序追求绝对的静止与定义，试图将万物纳入冰冷的框架，最终只会走向僵死与熵寂。” “深渊渴望无尽的吞噬与同化，欲将万物归于虚无的狂欢，最终只会迎来彻底的、连自身都无法存续的‘空无’。” “它们都走上了极端，背离了‘存在’本身那流动不息、生生灭灭的……‘呼吸’。”
“呼吸？”苏晚晴喃喃重复。
“生与灭，秩序与混乱，创造与终结……并非对立，而是一体两面，是宇宙得以存在、得以‘呼吸’的脉搏。”身影缓缓解释道，“而我们……混沌……本应是这‘呼吸’的体现，是维持这动态平衡的……‘调节者’。而非单纯的破坏者，更非‘深渊’那般只有毁灭欲望的怪物。”
苏晚晴仿佛触摸到了某种宇宙至理，心神震撼。源初秩序对抗深渊？它们本身或许就是一体两面的极端？
“那……鸿影他……”
“他体内的战争，某种意义上，也是这种极端对立的缩影。”身影的目光再次落回掌心那点火星，“‘深渊’的低语欲将他化为只有吞噬本能的傀儡，而他那源自本我的‘自由’火种，则代表着打破一切桎梏、包括打破‘深渊’本身控制的……可能性。”
“他能赢吗？”苏晚晴忍不住问。
“……很难。‘深渊’的低语扎根太深，而且……来自‘彼岸’之外，其本质高于我们这个宇宙的许多规则。”身影微微摇头，“但并非毫无希望。那一点外来的碎片被奇点能量和此地环境削弱了不少。更重要的是……”
祂顿了顿，看向苏晚晴：“……他有了‘锚点’。”
“锚点？”
“羁绊。牵挂。那些让他即使坠入黑暗，也依旧挣扎着想要回来的……‘联系’。”身影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智慧，“比如……你。”
苏晚晴怔住了。
“好好利用在此地的时光吧，同类。”身影的声音逐渐变得空灵，仿佛要与周围的灰雾融为一体，“修复你自身，感知这片‘无’之海，理解混沌真正的意义……或许有一天，当你们足够强大，当平衡被彻底打破之时，你们……将是重塑‘呼吸’的关键……”
话语渐渐消散，那王座上的身影也随之变得更加模糊，仿佛重新化为了纯粹的雾气，唯有掌心那一点暗红火星，依旧在顽强地燃烧，证明着一切并非虚幻。
巨大的王座缓缓沉入无尽的灰雾之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苏晚晴，怀抱着同伴，悬浮在这片名为“彼岸之隙”的绝对宁静与孤独之中。
脑海中回荡着那古老存在的话语——“噪音”、“呼吸”、“调节者”、“锚点”……
庞大的信息需要消化，沉重的未来需要思考。
但此刻，最重要的是恢复。
她闭上眼睛，不再抗拒周围灰雾的包裹，彻底放松下来，引导着那微弱的本源，开始在这绝对的“无”之环境中，进行漫长而缓慢的自我修复。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在她即将彻底沉浸入修复的深层定境之前，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波动，如同跨越了千山万水，艰难地、颤抖地，触碰到了她的意识边缘。
那是……鸿影的声音。
充满了极致痛苦挣扎后的疲惫，却不再有那令人厌恶的贪婪与疯狂，只有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迷茫与……确认。
“……晚……晴……？” “……老子……好像……差点……真没了……” “……这里……是……哪儿……黑……真他妈的黑……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
苏晚晴的心中，猛地一颤。
那点遥远的暗红火星，在她的感知中，似乎……真的比之前，明亮了那么一丝。
希望的火种，从未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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