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阵，沈箬耳朵里的嗡鸣散去，恍惚中看着沈就，“我哥，哥，他，他是被，被唐，不，唐明华设计，死，死的？”
“外婆也，也知道吗？”
“她是不是知道才心脏受不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控制不了，捂着脸，脑袋挨着沈就，悲恸，心惊，不可置信的大哭，“我哥，我哥……”
“外婆，外……”
她哭得凶，每一个抽泣都像窒息般的呼吸，基本上吐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我不，不走了，不走了，不走了……”
“陪着外，外婆，外……”
事情真相大白这一天小老太等了很久，她最知自己丈夫的憨厚，实诚，心善又仁义。
可是当年抗战期间十分艰难。
唐明华的老婆，用仅存的不多的食物救了她和儿子，也拖关系找来大夫，虽然最后儿子病死。
但这份恩情，外婆外公一直铭记于心。
后来解放，论功绩时，唐明华央求，用自己的妻子，孩子，家中老人来赌外公的心软和歉意。
果然如他预想的一想。
外公把那份唐明华亲手写的认罪书藏起来没有上报，而外公自己挺身而出承担了当年的责任。
为此，唐明华一直对外公外婆诸多照顾。
“您一直都知道吗？”沈箬捏着勺，把粥喂到外婆嘴边，“所以您才一直说，不管我有什么事，都让我去找唐明华。”
小老太精神头极差，怀里抱着外公迟来的功勋章，一遍遍地抚摸。她何尝不委屈，不心痛，自己的丈夫在谩骂误会指责中多年。
特别是生病那两年，时常从梦魇中惊醒，睡不着抽着卷烟看向窗外，自诘中喃喃自语。
【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隐瞒？】
可那是她丈夫的选择。
她只能去尊重，夫妻之间本就该同心同德，相互理解。
何况，当年唐明华的确对他们夫妻恩情太大，太重！
“唐明华家的老大你还记得吗？”小老太慢声开口，嗓音里是几十年头洗涤之后余下的沧桑悲怆。
不需要太多的回忆，沈箬对唐家的人太熟悉，“记得，他十分严肃，每次去唐明华家我都会怕他。”
小老太喝了口水才娓娓道来，“唐家大儿子那条腿是当年因为我跟你大舅弄伤的，他去替你大舅舅拿药，回来时遇见日本兵，千刀万剐的日本兵直接用刺刀，刺伤了唐家老大的腿踹进河里。”
“他命大活了下来，药也因此没了，你大舅舅病死。”
沈箬知道的，外婆不止生了妈妈一个，但在那个年代活下来的没有，是解放后母亲才出生，才能够平安长大。
“那时候上面要论功绩，唐明华一家子太多人指着他生活。那一夜，他跪在门外苦苦哀求你外公，你外公啊……”
小老太嘴角含笑直摇头，伸手摸着宝贝外孙女的脸，“你外公他啊就是太实诚，心里一直惦记着唐明华家的恩情。你外公不是贪功的人，能不能高升他不在乎。”
“唐明华向你外公保证，只要瞒着事情不上报就可以。但你外公哪里忍心看那些枉死的战友牺牲得不明不白？替唐明华瞒下事情以后自己承担起来，给那些战友一个交代。”
沈箬掉着眼泪，慢慢喂小老太喝粥。
“我知道外公，他最严厉也最疼我。小时候顽皮，弄坏隔壁邻居的花盆，我不敢讲被外公狠狠罚过。外公说，不论犯什么错，我都要站出来承担，不能撒谎哄骗做个坏孩子。”
“我也知道哥哥坚持去当兵的原因，他想要成为外公的骄傲，做出成绩让外公不在惋惜自责愧疚。”
她吞咽着口水，盯着粥，“哥哥的死因，外婆是不是也怀疑过唐明华？沈就说，唐明华设计害死了哥哥，那爸爸妈妈呢？”
有想到一个成语。
杀人灭口，就可以把外公做的一切都隐瞒下去。
这份本该是感恩的情意，变质后的恶念，贪念，无情狠辣是不是从爸爸妈妈的车祸就开始？
“都过去了阿厘，你啊，要像外婆一样，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人生在世，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外婆现在就想看见阿厘平安健康，快乐长大。”
“可是……可是我不想过去。”她摇头，犟的很，怨得凶，恨得紧，委屈的哭腔，“凭什么要过去，凭什么！我还记得小时候外公被人骂，我看见过外公对着那些灵位哭道歉，我外公那么好为什么别人都要骂他。”
“我不要过去！过不去的！”
“沈烨，沈烨，沈，他，做，做错了什么！他做什么做拼命，哪次出任务不受伤，他说过最后一次任务就退役。外公替唐明华背负了一切，为什么还要害死沈烨！”
“我在沈家受的那些罪，都是唐明华害的！”
她抽泣着，眼里都是恨，“我知道您不想我去查，是怕唐明华也害我。但他还是这样做了，一次又一次！”
“他就是想让这件事永远隐瞒下去，没人能威胁到他地位，撼动唐家的荣耀，可那些荣耀是建立在我外公的骂名，我哥哥的性命上！”
“阿厘，阿厘，阿……”小老太坐起身来想要安慰太过委屈的外孙女。
沈箬倔强的躲开，仓皇愤怒的从病房出来，撞见了沈就陪同一道来的京伯棠。
“阿厘！”沈就喊了声，看了京伯棠眼就去追。
“来，我刚去一边捡的石头，没关系想扔多少都行，哥哥再去给你捡。”沈就摊着手，掌心一捧的带青苔的小石头。
“我替沈烨不值，也替外公不值。”她犟得最狠的时候，眼中的情绪收的紧，挑着一抹极其难征服的傲慢。
跟着她一块往池子里扔石头，沈就说。
“都被抓了，唐家人。”
沈箬呵，嘴唇抿了抿，眼神冰冷，“他们想要杀我，那是他们的报应！现在法律改得太人性，像他们那样的人就该直接拉去枪毙，暴尸荒野！”
“如果不是唐明华，沈烨最后一次任务后就要退役。且不说能不能保住爸爸妈妈的公司，他能够活着，结婚生子，这时候我都该当小姑了。”
“宋姐姐那么好的姑娘，娶回家够沈烨幸福一辈子。结果他牺牲了，宋姐姐患上抑郁症，不得不远走他乡治疗情伤。”
“唐明华压根不懂，在他眼中无所谓的一条人命，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心理创伤，永远都没办法愈合！”
她的恨太多，怨也太多，那些多年没法发泄的情绪在这一刻发泄出来，此时如泄洪般的汹涌又危险。
京伯棠来探望，晚上沈就在医院照顾外婆，沈箬请人家吃饭。
“谢谢你帮忙介绍的医生。”
京伯棠端起酒杯，两杯轻轻一碰，“举手之劳。”
喝完这一杯，沈箬就让侍者撤走酒杯，心不在焉捏着勺戳碗里的鱼翅，“漫画动漫化我同意，但我要改剧情，大改。”
京伯棠静静的盯着对面的小姑娘，扯了下嘴角，“我尊重你的选择。”
“阿厘……”
忽地，一个试探性的称呼，对面的沈箬抬头，眼中少许纳闷。
对面的男人，俊朗的皮囊上带着浅润柔和的笑，“可以这么叫你吗？”
“名字而已，怎么叫都行。”沈箬没有在意，抬手扯下披肩放一旁，要了一份冰淇淋。
“小名啊？”
她嗯，托腮看窗外等冰淇淋，“箬是外婆帮我取的名字，阿厘是妈妈取的小名。”
“妈妈说，希望我长大遇见的伴侣，对我的态度毫厘必争。”
沈箬啧了声，侧过脸来，“以前我不太懂，总觉得毫厘都要争的人好小气，为什么不能大度一点。”
京伯棠敛眸呷了口酒，“现在懂了吗？”
沈箬说懂了。
爱情里就该这样。
又似乎，一开始就是这样。
爱情里的人。
没有不贪婪的。
毫厘必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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