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日清晨，断龙山笼罩在薄雾中。
李家村的废墟依旧保持着那日的惨状，焦黑的梁木斜插在灰烬里，几只乌鸦在断壁上发出刺耳的鸣叫。晨风吹过，卷起几片未燃尽的纸钱，在空中打着旋儿。
姬烨站在村口，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四个月过去，那些被烧毁的茅屋依然保持着原样，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他记得每一户人家的位置——东头是李木匠家，门前有棵老槐树；西边是张婶的屋子，窗下总摆着几盆野花。
现在，只剩下一片焦土。
“姬兄...”王一刀站在他身后，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他粗糙的大手按在姬烨肩上，“咱们先去祭拜老爷子吧。”
姬烨沉默地点点头，踩着熟悉的土路向村后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记忆的碎片上，那些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山坡上的新坟已经长出了青草。姬文博的墓碑是姬烨离开村的时候立的，简简单单一块青石，上面刻着“父亲姬文博之墓”七个字。
姬烨在坟前缓缓跪下，手指抚过冰凉的碑石。晨露打湿了他的衣摆，但他浑然不觉。
“爹，我回来了。”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什么，“你是不是让我去找娲皇族？我找到了，也认了族长外公。”
一只蝴蝶落在墓碑上，翅膀轻轻扇动。王一刀识趣地退到远处，把空间留给这对父子。
“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的身世？”姬烨的指甲抠进泥土，“我的父亲是前朝皇帝姬班，母亲是娲皇族圣女云舒，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啊！”
泪水砸在坟前的黄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鲜活起来——养父在油灯下熬药的身影，粗糙的手掌抚过他发烧的额头，每月圆夜那根刺入穴道的金针...
“你是怕我知道了去报仇？你是想保护我对不对？”
山风呜咽着掠过坟头，像是无言的回答。姬烨突然崩溃般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十七年的隐姓埋名，这个倔强的老人到死都在守护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哽咽着，肩膀剧烈抖动，“我该保护好你的...”
王一刀背对着山坡，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衬得山谷更加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姬烨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红肿，但目光已经变得坚定。他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在娲皇族圣泉边收集的青色砂砾。
“外公说，这是女娲补天时留下的五色石碎屑。”他将砂砾撒在坟周，砂砾落地便生根，转眼间长出细密的青草，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它们会守护您的安眠。”
站起身时，姬烨的左臂浮现出细密的青鳞，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最后摸了摸墓碑，声音轻却坚定：
“我这就为你报仇，你不会白死的。”
三个响头磕在坟前，每一下都掷地有声。当姬烨再次站起来时，那个痛哭的少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目光如刀的复仇者。
就在姬烨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
山风掠过坟头，吹开了挡在墓碑上的青草。姬烨的脚步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墓碑右下角那两道浅浅的划痕上。
“嗯？”他蹲下身检查划痕。
“奇怪...”姬烨喃喃自语。以青石的硬度，想在墓碑上留下痕迹并不容易，这两道划痕粗细和手指差不多，更像是高手无意中划到，或者捏住墓碑时留下的，
“谁来过？”
姬烨又仔细检查划痕的位置。这个位置在墓碑右下方，如果不是跪着，蹲着，也够不着划痕的位置。
“会是谁？”姬烨举目四望。
王一刀凑过来，蹲在他身边：“咋了姬兄？”
“你看这个。”姬烨指着那两道划痕，“有人来过。”
王一刀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会不会是村里人来祭拜时不小心划到的？”
姬烨摇摇头。以青石的硬度，除非用利器，否则很难留下这样的痕迹。而且位置这么隐蔽...
“走吧。”姬烨最后看了一眼那两道意义不明的划痕，转身向山下走去。
王一刀挠挠头，快步跟上：“不查查是谁来过吗？”
姬烨没有解释，只是加快了脚步。他的心却沉了下去——养父的坟前出现神秘来客，灵蛇谷被安排好的一切，十七年皇宫发生的叛乱，他的烛龙血脉来源，母亲的去向，这一切的谜团仿佛都在前方等待他。
然而，他并不知道，当他和王一刀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时，那坟前忽然泛起幽幽青光，两道人影出现在姬文博坟前。
这两道人影他们身边的光线仿佛被折射、扭曲，根本看不清什么模样。他们看着姬烨离去的方向，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然后又诡异的消失了。
————
姬烨和王一刀回到王家村的时候，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洒在焦黑的断墙上，将残垣断壁染成一片血色。风掠过村口，卷起几片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无数亡魂在低泣。
“这……”王一刀的脚步猛地顿住，双眼瞪得滚圆，手中的断魂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姬烨的脸色瞬间煞白。
四个月前离开时，王家村虽不富裕，却也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可此刻，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满目疮痍。
焦黑的房梁歪斜地插在断墙上，破碎的陶罐散落一地，几只乌鸦站在焦土上，冷漠地啄食着什么。
“村……村子……”王一刀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踉踉跄跄地冲上前，跪倒在废墟前，双手疯狂地刨着泥土，“不可能！我走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阿牛哥还在院子里劈柴！柱子叔还在门口晒太阳！二丫……二丫还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玩泥巴……”
他的指甲缝里塞满黑土，指节渗出血来，却浑然不觉疼。
姬烨站在一旁，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他的目光扫过村口那片新坟——三十八座坟头，整整齐齐地立在废墟前，坟前没有墓碑，只插着几根折断的木牌，风一吹，便“嘎吱嘎吱”地摇晃。
“三十八座……”王一刀喉咙发紧，“全村一共四十一口人，除了我，还有两个常年在外做生意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拳头渐渐握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突然扑向一座坟墓，疯狂地扒开泥土，跪在地上嘶吼：“阿牛哥！柱子叔！二丫！你们回答我啊！”
泥土飞扬，露出森森白骨。
王一刀呆住了，他怔怔地盯着那堆骨头，眼泪无声地滑落。他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李木匠憨厚的笑容，王婶慈祥的眼神，还有那些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
“是谁……”王一刀的声音低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谁干的？”
山风掠过废墟，卷起几片纸钱，在空中打着旋儿。
王一刀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把你们的头拧下来当尿壶！”
他发狂地挥舞着断魂刀，刀锋划过空气，发出“呜呜”的尖啸。他的双眼赤红，像是两团燃烧的火焰，整个人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
姬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道：“冷静点！”
“冷静？”王一刀瞪着他，笑声里带着疯狂，“你让我怎么冷静？！他们……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现在全他妈死了！全他妈死了！”
姬烨的目光扫过村口那片新坟，眼神渐渐变得冰冷。他的拳头缓缓松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王一刀。”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我们去找他们。”
“找谁？”王一刀一愣。
“先去断龙县衙。”姬烨的眼底燃起暗火，一字一顿道，“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王一刀怔住了，随即疯笑起来：“哈哈哈……好！我们为他们报仇！”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急冲冲地就往村口外冲去。
姬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身后，王家村的坟茔在风中静默着，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两个少年的背影。
而他们的身后，阳光被乌云遮蔽，投下一片不祥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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