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内,鎏金蟠龙烛台上的儿臂粗蜡烛燃得正亮,将御书房照得恍如白昼。皇上正伏在堆满奏折的御案后,朱笔疾书,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听闻内侍通传安乐公主求见,他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笔。
“这个时辰,安乐怎么来了?”皇上揉了揉眉心,对侍立一旁的夏守忠道,“去,把江南新进贡的糕点取些来,她爱吃那个。”
安乐公主步履匆匆地进来,宫装裙摆曳地,带起一阵微香。她脸上没了平日的闲适笑意,反而带着几分凝重。
“儿臣给父皇请安。”
“免了,快起来。”皇上指了指旁边的绣墩,“坐下说话。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谢父皇。”安乐公主依言坐下,她深吸一口气,直接切入正题,“父皇,儿臣此时进宫,是为一件或许关乎朝廷法度之事。”
皇上见她神色郑重,也收敛了闲话的心思,身体微微坐直:“哦?仔细说来。”
安乐公主便将黛玉的发现,以及自己与黛玉的推测,条理清晰地陈述了一遍。从符梦瑶多年不变的香囊偏好,到昨日突兀的更换,再到那墨绿金桂花色锦缎与当年御赐之物的关联,以及由此引申出的,关于南安郡王府可能私下获取、甚至与金陵织造有所勾连的疑虑。
“……父皇,此事看似只是女儿家更换个小物件,微不足道。但联想前因后果,尤其是涉及御赐之物规制,儿臣与康乐皆以为,其中恐有蹊跷,不敢隐瞒,特来禀报父皇知晓。”安乐公主说完,微微垂首,等待圣裁。
皇上的脸色在她叙述的过程中,已然慢慢沉了下来。南安郡王,他确实因着其父救驾之功,多年来对其颇多优容,防范之心并不算重。若真如安乐所言,他们在御赐之物上动手脚,甚至可能私下勾结织造那其心便可诛了!
恰在此时,夏守忠捧着糕点回来。
皇上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吩咐:“去,立刻传侦部尚书刘冕进宫见朕!”
“是,陛下。”夏守忠见气氛不对,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退下,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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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部衙门虽仍在扩建中,但“侦部”二字匾额已然高悬,门前“明察秋毫”的御笔牌匾在夜色中透着肃穆。
尚书值房内,刘冕正对着几份卷宗,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这些日子他官升尚书,虽说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学会分身之术,但心里那份扬眉吐气的得意劲儿,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端起茶盏,美滋滋地呷了一口,只觉得连这寻常的茶叶都比往日香甜几分。
然而,他嘴角的笑意还没维持多久,就看见夏守忠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刘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下来,心里咯噔一下!
“刘大人,皇上口谕,召您即刻进宫。”夏守忠脸上挂着标准的的笑容。
刘冕赶紧起身:“有劳夏公公亲自跑这一趟,辛苦了。”他动作熟练地从袖中摸出一锭约莫五两的银子,不着痕迹地塞了过去,“不知……陛下此刻召见,所为何事?公公可否提点一二?”他升了官,这“意思”也比往日丰厚了些。
夏守忠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笑容真切了几分,压低声音道:“刘大人客气了。杂家方才不在御前伺候,不过此刻……是安乐公主殿下在紫宸宫呢。”
刘冕一听,心下稍安。
只要不是林淡那个煞星又搞出了什么惊天动地、需要他侦部调查的大案,其他人,哪怕是公主,总归要好应付些。他整了整官袍,步履看似沉稳,实则带着点轻松地随着夏守忠进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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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内,在等待刘冕的间隙,皇上似乎才从方才的震怒中稍稍抽离,将注意力转回到了发现此事的源头。
“你说,那香囊的异常,是康乐那丫头先察觉的?”皇上手指摩挲着温润的玉扳指,语气听不出喜怒。
安乐公主点头,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回父皇,正是。心细如发,观察入微,且能于常人所忽略处生出警惕,这份聪慧敏锐,实属难得。不愧是状元郎一手教养出来的侄女,眉目间都透着钟灵毓秀之气。”
“钟灵毓秀?”皇上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她有此灵性,也是应当。你莫忘了,她父亲林如海,也是探花出身,一门三进士,家学渊源啊。”
提到林家子嗣的成才,安乐公主不由想起了自家那个带着“混世魔王”潜质的女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真不知林家是如何劝子弟进学的,个个都如此出色。状元林子恬、榜眼林清、探花林如海……林家这一代,竟然已经出了三位两榜进士了。”她说着,心中忽然微微一动,抬眼悄悄打量了一下父皇的神色说道:“父皇是担心林家日后会……权重?”
皇上并不是在想什么臣权过盛之类的问题,他脸上浮现的是一种混杂着羡慕、遗憾甚至有点痛心的复杂表情,喃喃道:“朕痛心的不是林家可能会权重……朕是痛心,这般会读书、懂进退、能办事的儿郎,为啥不是朕的儿子?!”
他说着,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那几个儿子的形象:有心算计却总是算不到点子上、略显蠢笨的老五;性情宽和却心思过于直白、缺乏城府的老六;还有那个尚算聪明,却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玩乐享受、半点不肯务正业的老七……皇上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只觉得一阵心塞。
安乐公主那点刚刚萌芽的、关于父皇是否忌惮林家的心思,瞬间枯萎了。
她顺着皇上的思路一想,她那三个弟弟,也不由得替他父皇感到一阵头疼和担忧,这万里江山,将来该托付给谁?当然,她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绝不是那块料……
想了想,她还是试图宽慰道:“父皇如今春秋鼎盛,龙体康健,将来定会为儿臣再添许多聪慧伶俐的弟弟妹妹。”
皇上闻言,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暗示,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调侃:“罢了罢了,与其去赌一个不知资质如何、未来成不成器的未知孩儿,朕看呐,还不如好好用用现成的。”
“啊?”安乐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皇上见她似有不解,以为女儿不赞同他“觊觎”臣子家的孩子,便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林家人生得聪慧,会读书,能办事,这难道不是天下难得的‘资源’?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拿来用用怎么了?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嘛!”
安乐公主听得有些哭笑不得,正想再问清楚些,殿外传来通报声——刘冕到了。
而刚踏进紫宸宫门槛,耳朵尖侦部尚书刘冕,正好将皇上那句“林家人都聪慧,朕贵为天子,用用怎么了?”听了个清清楚楚。
刘冕脚下猛地一个趔趄,差点在御前失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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