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胸外科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与咖啡混合的味道。三玖拎着保温桶站在丁子轩的办公室门口，护士长跑过来说：“丁主任刚进手术室，说是台复杂的法洛四联症修复术，估计得六个小时起步。”
“我等他吧。”三玖笑了笑，指尖碰了碰保温桶的提手，里面是她早上五点起来做的鳗鱼饭，酱汁收得稠稠的，是丁子轩最喜欢的口感。
办公室的门没锁，保持着丁子轩离开时的样子：白大褂搭在椅背上，领口沾着点碘伏；桌面上摊着本解剖图谱，书页边缘被翻得发卷；角落的绿萝被浇了水，叶片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三玖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想找个地方坐下，目光却被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吸引了——抽屉没关严，露出个棕色封皮的角，边缘磨得发白，像是被翻了无数次。
她认得这个本子。高中时丁子轩总把它揣在书包里，封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狐狸，他说是“随手画的”。那时候她好奇过里面写了什么，他却总是笑着躲开，说“是解题思路”。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红色的“手术中”标识在走廊尽头泛着冷光。三玖犹豫了片刻，指尖轻轻拉开抽屉——或许只是想看看他现在的“解题思路”，她这样告诉自己。
本子躺在抽屉里，旁边压着几张泛黄的便签，还有枚褪色的樱花书签。三玖把它拿出来，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像触到了被时光浸泡过的棉线。
翻开第一页，钢笔字力透纸背，日期清晰地写着：高二·三月十六日。
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高二：樱花树下的秘密】
“今天三玖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她点头的时候，耳朵红得像樱桃，我紧张得差点摔下樱花树。”
“她说喜欢吃带梅子干的饭团，讨厌芹菜的味道，以后带便当要记住。”
“数学考了满分，想告诉她，又怕她觉得我炫耀。其实只是想让她知道，我能配得上她。”
三玖的指尖顿在纸页上，眼前突然闪过那棵老樱花树。高二的春天，丁子轩穿着蓝白校服，背对着她站在树下，手里攥着封皱巴巴的情书，声音抖得像风吹过树叶：“三玖，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但我……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那时候她刚对风太郎彻底释然，看着眼前这个总在化学课偷偷看她、会把笔记整理好放在她桌洞里的男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原来他那天紧张得差点摔树，原来他连她随口说的“喜欢梅子干”都记在了心里。
往后的几页，记满了细碎的日常：
“三月二十日：三玖说我的钢笔字太丑，明天开始练字。”
“四月五日：她感冒了，偷偷在她书包里塞了感冒药，没告诉她，怕她觉得我多管闲事。”
“四月十日：化学竞赛拿了奖，奖品是支钢笔，送给三玖了，她收下时笑了，眼睛像月牙。”
三玖的脸颊微微发烫。那支钢笔她现在还留着，银灰色的笔身刻着细小的花纹，放在料理台的笔筒里，偶尔用来记面包配方。原来那是他的竞赛奖品，他却毫不犹豫地送给了她。
本子里还夹着张褪色的便当盒照片，是她第一次给他做的便当——米饭捏得歪歪扭扭，梅子干放得太多，咸得他龇牙咧嘴，却还是吃得一粒不剩。照片下面写着：“三玖做的第一份便当，虽然咸，但比食堂好吃一百倍。”
【大学：出租屋的暖光】
翻过高中的篇章，纸页上的日期跳到了大学。
“大一·九月一日：和三玖租了间小公寓，在七楼，没有电梯。她爬楼梯会喘气，以后重的东西我来搬。”
“九月五日：她报了料理学院，说以后想开家面包店。我要努力学医，以后赚的钱给她当启动资金。”
“十月二日：今天解剖课看到心脏标本，突然想起三玖说‘心脏像被糖霜裹着的红豆包’，忍不住笑了，被教授瞪了。”
三玖的鼻尖突然有点酸。那间七楼的出租屋她记得清楚，墙皮掉了块，冬天漏风，却因为有丁子轩而变得温暖。他那时候总在图书馆待到深夜，回来时会给她带个热乎乎的鲷鱼烧，说“看到路边摊就想起你爱吃甜的”。
本子里贴着张水电费缴费单，上面的金额少得可怜。旁边写着：“这个月生活费不够了，三玖偷偷把她的奖学金塞给我，说‘你买解剖图谱更重要’。以后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她想起那个月，她假装说“奖学金发多了”，把钱塞进他的书里。他后来发现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生日时，用省下来的钱买了台二手烤箱——那是她的第一台烤箱，现在还放在面包店的储藏室里，擦得锃亮。
“大三·五月二十日：第一次上手术台当助手，紧张得手心冒汗。想起三玖说‘你握手术刀的样子很专注’，突然就不慌了。”
“六月一日：三玖说喜欢樱花味的和果子，下周休息去学做。”
“七月十日：她今天揉面团时被烫了手，偷偷抹眼泪。以后要更努力，早点成为能保护她的医生。”
三玖摸着纸页上“烫了手”那行字，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那天她怕他担心，把手藏在身后，却没想到他早就看见了，还记在了本子里。后来他特意买了防烫手套，上面印着小狐狸图案，说“这样你就不会再烫到了”。
【现在：白大褂下的温柔】
本子的后半部分，字迹变得沉稳了些，却依旧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细节。
“工作第一年·三月十六日：和三玖在一起七周年了。送了她条珍珠项链，她骂我乱花钱，却在镜子前戴了很久。”
“四月二日：三玖说面包店的醒发箱该换了，明天去看型号。”
“五月十日：今天做主动脉夹层手术，连续站了八小时，累得差点晕倒。想起她说‘累了就回家，我给你做味增汤’，突然就有了力气。”
三玖的眼眶热了。那台手术她记得，丁子轩回来时脸色苍白，却笑着说“很顺利”，她给她盛汤时，发现他的手在抖。原来他在手术台上撑不住的时候，想的是她的话。
后面的几页，记着她随口说的小事：
“三玖说喜欢京都塔的夜景，下次休息带她去。”
“她不爱吃葱，做饭时要挑干净。”
“新买的抹茶粉她觉得有点苦，下次换个牌子。”
“她说我穿白衬衫好看，多备几件。”
“她今天打烊时说肩膀疼，明天给她买个按摩仪。”
甚至连她自己都忘了的话，他也记着：
“去年冬天她说想看雪，今年冬天记得带她去北海道。”
“她随口说董嘉的女朋友用的护手霜好闻，牌子是xx，下次买来给她。”
“她说爷爷喜欢吃软一点的和果子，下次做的时候多蒸五分钟。”
纸页的边缘，还贴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是丁子轩潦草的字迹：“今天三玖送饭时，头发上沾了片面粉，像小狐狸，可爱。”
三玖的手指抚过那张便利贴，突然想起今天出门前，二乃笑着说她“鼻尖有面粉”，她赶紧擦掉，却没注意头发上还沾着一片。原来他连这个都看到了，还记在了纸上。
手术室的灯不知何时灭了。三玖慌忙合上本子，想放回抽屉，转身时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丁子轩穿着手术服，口罩挂在下巴上，眼里带着刚下手术台的疲惫，看到她手里的本子，耳尖瞬间红了，像高中时那个紧张的少年。
“你……”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手忙脚乱地想抢过本子，“怎么翻这个……”
三玖却没给他，只是抬起头，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眼眶里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却笑着说：“丁子轩，你记性明明很好啊。”
他愣了一下，看着她手里的本子，又看看她通红的眼眶，突然明白了什么，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得像叹息：“我怕忘了……怕忘了你说的话，怕忘了我们一起的事。”
他总说自己记性不好，手术台上的细节过目不忘，却会忘了带钥匙、忘了吃午饭。可他把所有的“好记性”，都留给了她。那些她随口说的话，那些不起眼的小事，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记在本子里，藏在抽屉深处，像藏着一整个春天的秘密。
“傻瓜。”三玖往他怀里缩了缩，把脸埋在他带着消毒水味的手术服里，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这些我都记得啊。”
她记得樱花树下的告白，记得出租屋的暖光，记得他第一次穿上白大褂的样子，记得他累极了还笑着说“没事”的模样。这些事，她都记得，不用记在本子上，因为早就刻在了心里。
丁子轩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办公室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那本摊开的本子上，把时光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饿了吧？”三玖擦干眼泪，把保温桶递给他，“鳗鱼饭还热着。”
“嗯。”他接过保温桶，却没立刻打开，只是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像浸了水的棉花，“本子里的事……有些我怕忘了，就记下来。以后老了，记性更差了，就翻着这个，跟你说我们以前的事。”
三玖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她踮起脚，在他下巴上轻轻吻了一下，声音软软的：“不用等老了，现在就说给我听。”
丁子轩笑了，低头打开保温桶。鳗鱼饭的香气弥漫开来，混着办公室的消毒水味，酿成了最踏实的甜。
他一勺一勺地吃着饭，三玖坐在旁边，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本子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饱满的红豆，被他小心翼翼地攒起来，酿成了属于他们的蜜。
原来最好的爱情，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有人把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当成珍宝；把你们走过的每一段路，都刻在心上；把“怕忘了”的慌张，变成“记一辈子”的笃定。
办公室的绿萝在风里轻轻摇晃，阳光爬过丁子轩的白大褂，落在那本摊开的本子上。三玖看着上面那个歪歪扭扭的小狐狸，突然觉得，他们的故事，还会被记很久很久。
久到头发白了，牙齿掉了，还能捧着这本子，坐在摇椅上，听他说：“你看，那年三月，你在樱花树下点头的时候，耳朵红得像樱桃……”
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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