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午后，阳光像融化的蜂蜜，淌过蒙马特高地的石板路。三玖攥着丁子轩给的手绘地图，站在圣心大教堂的台阶下，看着远处巷弄里晾晒的花衬衫，突然觉得手里的纸像片轻飘飘的羽毛——她又迷路了。
早上出门时，丁子轩要去参加分会场的讨论，临走前在她手心里画了个小狐狸：“就在附近逛逛，别走远，我中午回来找你。”
她当时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有地图呢。”
可现在，地图上的箭头在她眼里变成了缠绕的线团。她原本想给丁子轩买他念叨了两天的手工巧克力，那家店藏在五条街之外的巷子里，她跟着导航走了半小时，抬头却发现自己站在陌生的面包店门口，橱窗里的法棍长得像她此刻慌乱的心。
“Excuse me？”她鼓起勇气，拦住一个抱着花束的姑娘，举起手机里巧克力店的照片，“where is this？”
姑娘笑着说了一串法语，语速快得像蹦跳的音符。三玖只能捕捉到几个零散的词，大概是“左转”“过桥”，可她连桥在哪里都不知道。
“thank you。”她僵硬地鞠躬，看着姑娘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的地图被汗浸湿了一角。
阳光渐渐变得刺眼，她沿着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高跟鞋踩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脚踝传来隐隐的疼。路过的行人用法语打招呼，她只能慌乱地点头，脸颊烫得像被阳光烤过——她听不懂，也答不上来，像个误入别人剧本的演员，笨拙得让人心慌。
巷子里飘来烤面包的香气，和“三叶堂”的味道很像，却带着陌生的黄油味。三玖站在面包店门口，看着里面系着白围裙的师傅揉面团，突然想起自己在吧台后熟练装袋的样子。
在京都，她是能独当一面的面包店主，知道老顾客的口味，能精准地控制烤箱温度，甚至能听出面包发酵的细微声响。可在这里，她连一句“请问去圣心大教堂怎么走”都说不出口，只能像只受惊的小兽，缩在街角看着人来人往。
自信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自卑。
她掏出手机，想给丁子轩打电话，却发现屏幕上只有“无服务”三个字。昨晚丁子轩特意给她换了当地的电话卡，说“万一迷路就打这个号”，可她刚才急着看地图，不小心按了关机键，现在连开机密码都记混了——她平时很少用密码，手机都是丁子轩帮她设置的。
“笨蛋。”她蹲在墙角，抱住膝盖，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路过的老太太停下来，用不太流利的英语问：“Are you okay？”
三玖摇摇头，又点点头，想解释自己只是迷路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的气音。老太太从包里拿出块手帕递给她，上面绣着铃兰图案，和丁子轩衬衫上的袖扣很像。
“Lost？”老太太指着她手里的地图，“I can help you。”
三玖把地图递给她，看着老太太用老花镜仔细辨认，突然觉得鼻子更酸了。如果丁子轩在，他一定会蹲下来，指着地图上的标记说“你看，我们在这里，往这边走三个路口就到了”，他的声音总是很稳，像手术台上握着手术刀的手，永远能让她安心。
可他不在。
老太太最终没能帮她找到正确的路，只是指着远处的摩天轮说：“Go there，easy to find。”
三玖谢过老太太，攥着铃兰手帕往摩天轮的方向走。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孤单的尾巴。路过一家童装店，橱窗里的小狐狸玩偶正对着她笑，和丁子轩给她画的一模一样。她站在橱窗前看了很久，手指在玻璃上轻轻画着狐狸的轮廓，心里的自卑像潮水般涌上来——
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配得上那个在国际论坛上侃侃而谈的丁子轩？他能流利地和外国专家讨论手术方案，能精准地看懂法文菜单，而她，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刚才在面包店门口，她听到两个中国游客在说“那个女的好像迷路了，连地图都不会看”，虽然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可那些话像小石子，砸在她心上，疼得她想立刻躲起来。
她引以为傲的面包手艺，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她熟悉的街道和人群，被换成了陌生的语言和面孔。原来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她所谓的“自信”，不过是纸糊的盔甲，一戳就破。
摩天轮越来越近，巨大的轮盘在阳光下闪着光。三玖坐在摩天轮下的长椅上，把脸埋在膝盖里，眼泪打湿了丁子轩给她的地图，上面的字迹晕开，像朵模糊的云。
她不敢给丁子轩发消息，怕他担心，更怕他觉得自己麻烦。可心里的恐慌像藤蔓，越缠越紧，她只想立刻扑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听他说一句“别怕，我在”。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三玖！”
三玖猛地抬起头，丁子轩正站在长椅前，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衬衫的领口敞开着，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里的红血丝像没擦干净的墨。看到她通红的眼睛，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快步蹲在她面前。
“你去哪了？”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手想碰她的脸颊，却又猛地缩回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我找了你整整两个小时，分会场的讨论没结束就跑出来了，打你电话也没人接……”
“手机没电了。”三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眼泪掉得更凶了，“我迷路了，子轩，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我连地图都看不懂……”
她说着说着，突然崩溃地哭出声，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我是不是很笨？我连法语都说不好，我只会做面包，我……”
“不笨。”丁子轩打断她，终于忍不住把她紧紧揽进怀里，手臂收得死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点都不笨。是我不好，我不该留你一个人，我不该让你走那么远……”
他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下巴抵在她发顶，蹭得她有点痒，却让她瞬间找到了安全感。周围的游客投来好奇的目光，可三玖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把脸埋在他的衬衫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子轩……”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委屈和依赖，“要抱抱……”
“嗯，抱抱。”丁子轩收紧手臂，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了惊的小动物，“抱很久很久，直到你不怕了为止。”
摩天轮缓缓转动，把夕阳的余晖切成碎片，落在他们相拥的身上。三玖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像手术台上最可靠的监护仪，一点点抚平她心里的褶皱。
她想起高二那年，她在图书馆找不到想看的书，急得差点哭出来，是丁子轩把书递给她，笨拙地安慰：“找不到就问我，我帮你找。”
大学时，她第一次参加面包比赛，紧张得手都在抖，是丁子轩在后台握住她的手，说：“别慌，你做的面包是最好吃的。”
原来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一直是她的“导航”，是她迷路时永远会等在原地的那个人。
“对不起……”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丁子轩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找到你就不麻烦了。”
他抱着她，在人来人往的摩天轮下站了很久。久到三玖的腿都麻了，久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久到周围的游客换了一批又一批，他都没有松开。
三玖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在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自卑很可笑。他爱的，从来不是那个“什么都懂”的三玖，而是这个会迷路、会哭鼻子、会依赖他的三玖啊。
“我想吃你说的巧克力。”她小声说。
丁子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里的阴霾瞬间散去，像被风吹散的云：“好，我带你去买。这次我牵着你，保证不会再让你迷路了。”
他牵起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暖暖的。路过刚才那家童装店时，三玖指着橱窗里的小狐狸玩偶，丁子轩立刻拉着她走进去，把玩偶买了下来，塞进她手里：“以后迷路了，就抱着它等我，像抱着我一样。”
三玖的脸颊红了，捏着玩偶的耳朵，小声说：“谁要抱着它，我要抱你。”
丁子轩的耳尖瞬间红了，他握紧她的手，脚步轻快地往巧克力店走。夕阳的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金色的糖。
三玖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迷路也没关系。就算她永远学不会法语，就算她到了陌生的地方还是会慌，只要身边有他，有这个愿意停下来等她、愿意抱她很久很久的人，她就永远不会真正迷失方向。
巧克力店的门帘被推开，叮当作响。老板笑着打招呼，丁子轩用流利的法语点单，三玖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心里的自卑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是自信，是比自信更踏实的东西，叫“被爱”。
原来被人这样爱着，就算偶尔迷路，也能笑着走下去。
这样就很好。
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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