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您看，林姑娘这气色，真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荣庆堂里，鸳鸯一边给贾母捏着肩膀，一边笑着指向窗外。
贾母正歪在榻上，闻言顺着鸳鸯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隔着一道珠帘的花厅里，黛玉正和三春姐妹、宝钗、湘云等人围坐着说话。她今日穿了一件新做的藕荷色缠枝莲纹妆花缎褙子，衬得肌肤莹白如玉。许是方才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正掩口轻笑，眉眼弯弯，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双颊透着健康的红润，如同上好的胭脂晕染开，一扫往日的苍白羸弱。那份清丽脱俗中透出的鲜活与明媚，连贾母都看得微微一愣。
“嗯……是精神了不少。”贾母缓缓点头，眼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瞧着脸上也有肉了，不像前些日子，风一吹就倒似的。”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扫过黛玉身旁正殷勤地剥着松子、试图往黛玉手里塞的宝玉，又落在黛玉那虽然笑着、却不着痕迹避开宝玉碰触的手上，心中念头飞转。
自打元春封妃，贾府声势更盛，贾母心头那撮合“两个玉儿”的念头便愈发强烈。宝玉是她心尖上的肉，黛玉是她最疼的外孙女，才貌相当，又是自小青梅竹马，若能结成良缘，亲上加亲，岂非天作之合？尤其如今黛玉身子看着好了许多，人也更添了几分颜色，配她的宝玉更是绰绰有余。只是……这玉儿性子孤高，心思又重，对宝玉似乎总隔着层什么。而那个混世魔王般的庶子贾瑛……
贾母的眼神暗了暗。想到他当众顶撞，想到他掷刀恫吓，想到他搅得家宅不宁，更想到他如今圣眷在握，连贾赦都奈何他不得……一股烦躁涌上心头。这个祸害，必须得想法子约束起来，绝不能让他再接近玉儿！等过了年，或许该跟老二（贾政）提提，给那孽障寻个差事，远远打发了才好！至于两个玉儿……
贾母的目光重新落回花厅，看着宝玉不顾黛玉微蹙的眉头，又拿起一块精致的玫瑰酥，非要喂到她嘴边，口中还痴痴念着：“好妹妹，你尝尝这个！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可香甜了！”黛玉无奈地偏头避开，低声道：“宝二哥，我自己来。”语气疏离。
贾母心中微叹。看来，还得她这老婆子再推一把。等过了年，找个机会，把话挑明了才好。她盘算着，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
“好妹妹！你看这池子里的锦鲤，多好看！红的像火，金的像太阳！”大观园沁芳亭畔，贾宝玉指着桥下清澈池水中游弋的鱼群，兴奋地对身边的黛玉说道。他今日特意穿了件簇新的大红色箭袖，越发衬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只是眼神过于热切粘人，让人有些不适。
黛玉倚着朱漆栏杆，望着水中自在游弋的鱼儿，神情淡淡：“嗯，是好看。”她今日穿了件雨过天青色的素绫长裙，外罩月白绣折枝梅的比甲，清雅如画中仙。气色红润，眉眼间少了往日的愁绪，多了几分沉静的韵致。
宝玉见她应声，更是欢喜，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黛玉身上：“好妹妹，你前些日子病着，可把我担心坏了！如今可大好了？我那里新得了两盆极品绿菊，开得正好，香气清幽，最是养人！回头就让人给你搬潇湘馆去！还有……”
他絮絮叨叨，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黛玉面前，眼神更是黏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痴迷。黛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距离，语气依旧平静：“多谢宝二哥费心。菊花清寒，我如今吃些温补的东西便好，花就不必了。”
“那……那你要什么？只要你开口，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宝玉急切地表明心迹，伸手就想再去拉黛玉的衣袖。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带笑、带着十足混不吝劲儿的声音，如同清风般拂过水面，打破了这粘稠的气氛：
“哟！宝二爷好大的口气！摘星星？要不要小爷我借你个梯子？再不行，我让‘黑风大将’驮你上去？”
黛玉闻声，眼中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唇角也不自觉地微微弯起。她转过头，只见贾瑛不知何时已斜倚在亭柱旁，双手抱胸，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戏谑笑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他今日还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身姿挺拔，与宝玉的脂粉锦绣形成了鲜明对比。
宝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贾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忌惮，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强笑道：“三……三哥说笑了。”
“说笑？”贾瑛踱步走进亭子，目光在黛玉脸上一扫，捕捉到她眼底那丝笑意，心头更是畅快。他径直走到黛玉另一侧，隔开了宝玉，动作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我瞧着宝二爷挺认真的嘛！又是绿菊又是摘星星的，这份心意，啧啧，感天动地啊！”他语气夸张，带着明显的调侃。
宝玉被他挤兑得面皮发红，又不敢发作，只得讷讷道：“我……我只是关心林妹妹……”
“关心好！关心妙！”贾瑛笑嘻嘻地截断他的话，转头看向黛玉，眼神瞬间变得促狭而温柔，“林妹妹，你看宝二爷对你多上心！不像某些人，只会翻墙吓唬人，连朵花儿都舍不得送！”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还夸张地叹了口气。
黛玉被他逗得忍俊不禁，眼波横了他一眼，带着嗔怪：“谁稀罕你的花儿！”语气里的亲昵却藏不住。
宝玉看着两人之间自然流淌的默契与亲昵，尤其是黛玉对着贾瑛时那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和灵动，再对比她对自己的疏离客气，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更添几分不甘。他忍不住插话道：“三哥！你……你别总缠着林妹妹！她身子刚好，需要静养！”
“静养？”贾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挑眉看着宝玉，“宝二爷，我看林妹妹跟我在一起，笑得挺开心，气色也挺好啊！这难道不是最好的‘静养’？总比被某些人追着喂点心、塞花儿，烦得眉头紧锁强吧？”他毫不客气地戳破宝玉自以为是的“关心”。
宝玉被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贾瑛：“你……你……”
“我什么我？”贾瑛浑不在意地挥挥手，转头对黛玉眨了眨眼，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林妹妹，这池子里傻乎乎的胖头鱼有什么好看的？走，带你去个好地方！我发现园子西北角那片野梅林，有几株绿萼梅开得正好，清幽得很，保管比什么绿菊强百倍！”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虚虚地扶了一下黛玉的胳膊肘，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引导。
黛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和亲昵的小动作弄得心头一跳，脸颊微热。她抬眼看了看贾瑛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难看、欲言又止的宝玉，心中那点小小的叛逆和想逃离这黏腻氛围的念头占了上风。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挣脱贾瑛的手，反而顺着他的力道，转身就跟着他往亭外走。
“林妹妹！”宝玉急了，想追上去。
贾瑛头也不回，只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宝二爷，您慢慢看鱼！我们就不奉陪了！回头要是‘黑风大将’饿了，说不定也想来这儿捞条胖头鱼打牙祭呢！您小心着点！”这带着威胁的玩笑话，成功让宝玉脚步一顿，脸色更加难看。
黛玉跟在贾瑛身侧，听着他故意气宝玉的浑话，看着前方他挺拔的背影，感受着臂弯处传来的、隔着衣料依旧清晰的温热触感，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清风拂过水面，吹动她的裙摆，也吹散了心头最后一丝烦闷。这混不吝的三哥哥啊……总是这样，霸道地带她逃离不喜欢的人和事，把她带到意想不到的风景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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